嚯。
蒋寺惟唇角不加隐藏地翘起，点点头，“他确实不招人待见，我也不喜欢他。”
陆雪舟把酒递给他一杯，酒液摇晃，方形冰块浮出边角，透出凉冽的温度。蒋寺惟看着，对方已经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接连两杯，陆雪舟好像有点热，解开系到颈前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领口敞开，露出小片冷白的锁骨。在左侧锁骨上面，有两道模糊的红印，像被指甲什么的锋利尖端划下的。
蒋寺惟黑漆的瞳孔缩了缩，笑意微沉：“俞晗跟你回来了？”
手里握着第三杯酒，陆雪舟手腕轻轻转动，看酒线朝一侧倾斜，又收力，似是悠闲玩起了打发时间的乐子。
他眼里看不见温度：“跟没跟来，你不知道吗。”
蒋寺惟摇头，“不知道。”
空气如若凝固，宽敞明亮的别墅静谧无比，头顶炽白的冷光打在两人身上，照出落拓锋利的影子，根本不像亲近的朋友，像棋局上试探掣肘的对手。
陆雪舟看了他很久，道，“我以为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蒋寺惟喝口酒，磁性的嗓音有点厚重，“她还使唤不动我。”
又安静下来，两人谁都没说话。瓶子里的酒越来越少，大多都是被蒋寺惟喝了。他喝酒上脸，三分醉的时候，看着人已经快失去意识了。
陆雪舟晃晃杯中的酒，没有催，也没劝他。
这栋别墅里一点声音没有，根本不像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蒋寺惟喝着酒，眼神未见半分浑浊，和来时一样清醒。听到俞晗那些话的时候，他自认没有怀疑陆雪舟会跟俞芙在一起，但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直奔这而来了。
酒精像条引线，点燃他心中所有觉得过反常的记忆，此刻连接成了一条完整的信息链。
看星星、去吃饭、主动吻他、过度积极的表现……都是因为陆雪舟在场。俞芙真正想招惹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蒋寺惟唇角隐晦掀起，无声地冷笑，仰头将杯中凉冽的酒液一饮而尽，喉咙烧得胀痛，让他蹙眉啧声：“妈的，头疼，今晚在你这儿倒下了。”
陆雪舟还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随便，反正我家空房间很多。”
敲了敲发紧的太阳穴，蒋寺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个称不上笑的弧度：“空房间多清冷，不如咱俩今晚挤挤，住主卧。”
陆雪舟的房间门打开，蒋寺惟站在门口，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嘴角挂起笑：“怎么哪哪的房子都这副装扮？”
性冷淡风。
陆雪舟站在他旁边，嗓音低平：“你不到哪都挂窗帘么，说我。”
“……”
蒋寺惟无声轻呵，点了点头，又往卧室里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却站在门口没动。
陆雪舟眼神生出一抹深意，催他：“你住不住？”
蒋寺惟摇头，“我要住新房间。”
陆雪舟随手一指，“随便哪间都是打扫干净的。”
“晚安。”
蒋寺惟唇角勾起，往前走，又顿步，回头看他，眼神意味不明，“五十步笑百步，其实咱俩对装修的审美挺像的。”
陆雪舟没急着进去，随意地倚着门框，目光懒倦，沉声道，“那就祝你今夜好梦。”
蒋寺惟呵了声，转身走进旁边的房间。
房间门关上，躲在衣柜里的俞芙才敢喘气。她正紧张着，面前的柜门好像打开了，她胳膊上落下一道重量，搀扶着她迈步下来。
可俞芙腿软，加上双手又被束缚在腰后，双脚还没站稳，膝盖就弯曲，狼狈地往下跪。
“啊……”
她惊呼未定，腰间就缠上一条肌肉结实的胳膊，牢牢将她圈在怀中。鼻端迅速飘来熟悉的冷木香，竟然让她此刻格外安心。
“雪舟哥……”
她卸下心防，紧张地问：“他走了吗？”
陆雪舟把她抱到床边坐下，大掌落在她素白的脸颊，缓缓摩挲，嗓调沉缓而出：“在隔壁。”
俞芙喉咙急促地滑动，胸口起伏明显加重，说话声音都有点颤：“那……他晚上不会再过来吧？”
“不会。”
陆雪舟直起腰身，与她亲近的距离一刹拉远，让看不见光的俞芙更没安全感，急切询问：“为什么？他别突然过来，我害怕……”
从见到俞芙，到现在，她嘴里真话少，假话多，但他知道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比如现在，她的恐惧是真的。
陆雪舟伸手扣住她后脑，警告地往前压，同时弯腰与她说话，像在暗示：“他有洁癖，不会真睡我的房间。”
“……”
俞芙沉默了。
按照她的理解，蒋寺惟这样要求甚高的人，应该不会对她这样和很多男人纠缠不清的女人有兴趣。
她应该感到轻松了。
俞芙许久没说话，陆雪舟捏住她下颌，明明她眼前蒙着眼罩，他却强势地逼她与他对视。
“伤心了？”
陆雪舟嗓音透着冷意，不用看他的眼神，俞芙就知道是何等的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她喉咙发紧：“我说了以后只和你在一起，是认真的。你不要再怀疑我了好不好……”
陆雪舟没法松懈防备。这女人表面看着无害，但勾引男人的本事很精通，把他身边的好苗子都害了。
想着，他拍拍她白净的脸蛋，低冷声音像毒蛇信子的舔弄，危险可怖：“再让我发现你和谁纠缠不清，我把你舌头拔了。”
俞芙被吓得连忙抿唇，护起舌头。
可顿了顿，她有点不甘心，小声嗫喏：“那你还和俞晗纠缠不清呢，我也没怎样你……”
空气好像都在一瞬间凝固，陆雪舟没说话，俞芙有点后知后觉的悔意，急着找补：“我不是……”
“我会处理。”
陆雪舟打断她的解释。
俞芙心头重重一坠，唇瓣翕动，最终一个字都没说，蒙着眼点点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看似她要成功的一刻，她没有涌上心头的开心。她该是激动的，因为她马上就要撬走俞晗的男朋友。可她没有，她只感到松了一口气，好像自己艰难完成了一项任务，仅此而已。
蒋寺惟住在隔壁，陆雪舟没有恶趣味对俞芙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盖一条被子。俞芙的双手被解开了，但她不敢扯下眼罩，怕惹他不快，在今夜这个敏感的时间折腾她。
她很乖，靠在他胸口，呼吸放慢，从始至终都没出声。房间静谧，她甚至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这种平和的相处，是他们以前没有过的。
曾经也亲密过，但都是带有勾引目的，她会紧张，很多感官体验都被忽视了。身体上的快感有，但心理上的感触很少，没有今日这种如同温存的机会。
俞芙突然生出一股急切的探知欲望。
她从他怀中抬头，拄着胳膊撑起身子，靠感觉，小心翼翼地凑近，嘟起嘴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一片阒寂的卧室突然有了啵的一声响。
陆雪舟根本没睡，他知道她要凑过来，但他没有躲，瓷实地被她亲到。很小的一块皮肤接触，却像被高温熨贴过，激得皮肉下层层颤栗。
俞芙见他没反应，按照刚刚的经验，改了位置，去寻他的唇。只是还没成功，她后脑被男人的大掌按住，强势压下，唇舌通通被他攫取，热情交缠搅动，温度灼烫惊人。
她只发出一声嘤哼，就被堵住所有声音。陆雪舟亲人很急，也用力，好像她是什么美味的食物，要把她吞吃入腹，很快就把她舌根缠得发麻发痛，惹得她抬手推搡，齿间溢出含糊不清的拒绝：“唔……”
陆雪舟放过她，气息粗重，像是原始草原刚追逐过猎物的雄狮，浑身盘旋着杀气和戾气。俞芙看不见，但还是被他手臂偾张的肌肉，身体的温度和齿息吓到，瞬间乖巧，瑟缩进他怀中，小心地亲亲他下巴，声音黏糊糊的：“你喜欢我吗？”
黑漆环境中，陆雪舟混沌的眸子一刹清明，他整具身体的温度都在跟着降低，再抱紧她，没有了男人护自己女人的强硬豪气，只剩居高临下的毫厘庇佑。
“我们是谈喜欢不喜欢的关系吗？”
“……”
俞芙觉得自己刚刚的示好就是笑话，她要的太多了。点点头，她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安分地靠在他怀里，主动去搂他的腰，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姐夫到头来还是姐姐的，我能这样拥有片刻已经很幸福了。”
陆雪舟没说话。
俞芙委屈的声音都压在他胸口：“我从小没机会表达喜欢什么……你是我最努力争取过的喜欢了……真的……”
蒋寺惟半夜就走了。
他不觉得俞芙在陆雪舟这里。以他对朋友的了解，他还是不能相信他会喜欢上女朋友妹妹这件事。或许是俞晗骗了他，或许是他猜错了。
天亮后，他直接开车去找廖归昀。
正好赶上对方坐车出来，他加速，上前截停。廖归昀的司机紧急刹车，车内踉跄，廖归昀不耐烦地抬头，就看到从车上下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表情瞬间由阴转晴，提着书包，开门下车。
“这么早来找我，给你哥们报仇啊？”
廖归昀左脸有两道结痂的疤痕，和蒋寺惟昨晚见到的陆雪舟差不多，还真看不出当时是谁占了上风。
但他没心情废话，直接问：“俞芙在你这吗？”
廖归昀上扬的唇角一刹凝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全撂下，俊美面容透出扑面的冷意。他不傻，不会以为蒋寺惟是为陆雪舟来找女人，这只能说明，俞芙的魅力真是大，身边的男人像雨后的蘑菇，一个个地冒出头来。
蒋寺惟同样将廖归昀的表情变化看进眼里，胸口嗬嗬一颤，下颌咬紧，嗓音冷冰冰地往下沉：“在不在？”
廖归昀冷淡地移开眼，“要是在我这儿，我还用去上学？”
他提提手中的书包。
蒋寺惟低咒了声，转身上车，安全带还没系上，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廖归昀坐了上来。
“今天周一，去学校吧。”
他语气平和得好像两人才是多年好友。
蒋寺惟脸色还冷着，强硬赶人：“下车。”
廖归昀系安全带，嗓调与他对比太过柔和：“某些方面咱俩也算同病相怜，就别内斗了。”
他抬抬下巴，看着十分轻松，“开车。”
“……”
蒋寺惟心里堵了一口气，启动车子，速度快得让常人感到害怕，但对廖归昀来说刚刚好。他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和他聊设计思路：“我最近改了一辆紫色，超靓。下次有机会，让你试试。”
“……”
蒋寺惟没理他。
廖归昀唇角掀起，扭头看窗外，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他不喜欢俞芙身边有太多男人，可他和她不是你情我愿的爱情，他没资格要求她给他守身如玉。他若想要她，就得接受和其他人共享。
道理他懂，但实行起来多多少少有点不爽。
尤其，他要对抗的人是陆雪舟。
尤其，俞芙看起来对陆雪舟无比上心。
车厢静谧，车速极快，窗外街景匆匆退后，好像他们从整座城市中抽离了，去往的是另一个世界。
廖归昀突然道：“我们合作吧。”
蒋寺惟瞥了他一眼，轻哼，拒绝的态度明显。廖归昀点点头，没再提起，掏出耳机，塞到耳朵里，彻底和他划开两个世界。
和廖归昀在学校门口分开，蒋寺惟没进学校，车子停在学校对面，没一会儿就看到陆雪舟走进大门。他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俞晗，也没有其他女人。
蒋寺惟又怀疑自己猜错了。
陆雪舟绝对不是能出轨的那种男人。可俞芙没和廖归昀在一起，结果只能再指向陆雪舟。
没有犹豫，蒋寺惟把车开往昨晚离开的那栋别墅。希望别是灯下黑，他宁愿找不到俞芙，也不希望在陆雪舟家里找到消失一天的她。
别墅幽静，俞芙又被绑住了手，也看不见，动作有点困难，想拉上窗帘，但反着手怎么用力都拉不上。
她急得有点热了。
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她下意识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陆雪舟，调子软沓沓地撒娇：“太阳太晒了，你帮我拉上……”
蒋寺惟看到的是女人的背影。
她都没给他反应和接受的时间，就开口说话，语气亲昵，好像他们的关系本该已经很好了。
但不是和他。
是和这间房子的主人陆雪舟。
蒋寺惟深吸一口气，脑中这段时间所有的猜想都化为冰冷的现实。俞芙对他的示好，都是因为他和陆雪舟在一起，他是陆雪舟的朋友。
咬紧的牙关发出恨之入骨的声音。
俞芙没听到他过来，以为自己的撒娇惹陆雪舟不开心了，无奈地恢复正常声音：“今天太阳真有点晒。”
蒋寺惟走过去，随手一扯，窗帘完好全拉上，房间温度瞬间降了降，光线也跟着昏暗不少。
俞芙满意了，仰头看向男人大概在的位置，语气温软：“你不是去学校了么，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顿了顿，她唇角娇俏弯起：“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一个人在家？”
蒋寺惟真的好想笑，隐忍着，还是失败，喉间溢出一声冷嗤。
俞芙脸上的笑一怔，感觉有点奇怪。她凑近闻来人身上的味道，眼罩下的瞳孔紧缩，吓得她慌张往后逃，因为双手束在身后，动作笨拙摔倒，仰面躺在床上。
蒋寺惟单膝跪到床沿，伸手给她解开绑了很久的眼罩。
突然见光，俞芙闭眼缓了好久，才怯怯睁眼。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蒋寺惟的那一瞬，她还是紧张得心脏狂跳，下意识往后躲闪。
“小……小叔……”
她差点咬到舌尖，在他冷冰冰的注视下，慌忙改口：“蒋……蒋寺惟……”
蒋寺惟轻声开口：“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俞芙连连摇头。
她眼眶中迅速聚起水雾，看着楚楚可怜，声音有点发颤：“我是被他抓过来的……真的……他不知道拿什么捂住我的嘴……我就晕了……醒了就在这里了……”
说着，她还给他看被绑起来的双手，慌张道，“他还蒙我的眼睛……我是太害怕了……才对他讨好的……”
蒋寺惟听着那娇软的声音一句一句解释，寡淡神情丝毫没有动容，不知他是没有相信，还是根本不在乎。
俞芙捉摸不透，只能冒险，朝他摆了摆被绑住的双手，娇滴滴的语气十分惹怜：“小叔，他太可怕了，把我的手腕都勒疼了，你帮我松开好不好？”
蒋寺惟的目光自然落在他手腕。
瘦伶伶的腕骨浮生一圈粉红，远远达不到勒疼的地步。但他还是给她解开了。
俞芙以为他动容了，眼神含上明晃晃的希冀，从床上爬过来，扑进他怀里，双手抱紧他脖子，侧头亲了亲他泛着凉意的皮肤。
好像被绑架的姑娘终于见到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