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来,谢衍比她睡的更少,他上山时的马车不能躺,硬生生坐了半夜,昨夜,她至少还睡到天亮,而他一直翻来覆去,几乎没睡。
不管如何,她这顿饱觉都是拜他所赐,故而对同病相怜的他才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谢衍的精力非常人所能比,两夜不睡,并无大碍,倒是看到曲筝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就知道这姑娘睡好了,心里莫名轻松起来,道,“去吃点东西,待会还要赶夜路。”
赶夜路?曲筝疑惑,“为何要赶夜路?”
谢衍收回目光,又开始处理手里的公文,“我这边的差事已办完,可以回京了。”
“真的呀!”曲筝声音带着惊喜。
谢衍勾唇一笑,垂着眼都能想象出曲筝上扬的嘴角,弯弯的眉眼。
曲筝确实笑了笑,有种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错觉。
皇帝还要在温泉行宫住一个月,誓有一种不生出儿子就不放丽妃下山的意思,曲筝正愁找不到回京的理由。
若是跟谢衍回去,就合理多了。
只是又走夜里,她倒是睡好了,不知道谢衍能不能吃得消,“公爷需不需要休息好再走?”
谢衍能感觉出她这句话礼貌的成分大于真情,继续看手里的公文,眼也不抬的道,“不必了,我在马车上眯一会就行了。”
曲筝又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谢衍放下笔,捏捏眉心,对旁边候着的御前内监道,“烦请公公转交陛下。”
那小公公哈着腰,眼尾悄悄看了曲筝一眼,笑着道,“公爷宵衣旰食,真令人感动。”
谢衍目光一闪,摆手,“去吧。”
曲筝顺便请小公公帮她给丽妃道个别,两人就坐原来的马车,星夜赶路,回了京城。
谢衍直接把曲筝送到曲府,下车前还是忍不住道了句,“陛下已经连番提醒,和离的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向矜贵的小公爷,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暗示。
曲筝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径直下了车。
看着那姑娘头也不回的进了曲府大门,他自嘲的笑笑,这一天天的折腾,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
曲筝突然去温泉行宫,又突然回来,曲老爷几乎一下子就敏锐的感受到不对劲。
曲筝于是把谢衍的话原封不动的给父亲学了一遍,曲老爷愕然。
在江南做生意,不可能不知道萧家,那是改朝换代都屹立不倒的百年世家,在江南江北一代盘踞很深,虽然一代代下来,不复当年鼎盛,但最近几年,又有复起之势。
曲家和他们一开始就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君子之交,后来曲家生意越做越大,眼看着可能威胁都萧家的基业,老老爷手一指,让曲家转向南洋,并告诫他,“老老实实和大海打交道。”
他一直谨遵父亲教诲,自始至终都没有和萧家往来过。
只是没想到还是引起了顺安帝的怀疑。
他心有余悸,“原来当初陛下许以皇商的待遇,就是想把曲家控制在京城,后来若不是你非要嫁给谢衍,我必定会直接拒绝陛下,那样的话,曲家现在都不知道在经历什么。”
曲筝没朝这个方向想过,“也就是说,父亲虽然没有把营生大面积铺在京城,因为我嫁进了镇国公府,陛下就对曲家放松了警惕。”
曲老爷点头,“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还有什么比把你放在京城更令皇帝安心的。”
曲筝仿佛劈头盖脸被浇了一盆凉水。
离开镇国公府,回江南生活,几乎是她重生后信念一般的存在。
她所有的欢喜,所有对未来的期冀都在这份信念里。
可是,她费尽心力,眼看着就差最后一步了,眼看着她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才知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她想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保护家人,到头来家人却以更快的速度走前世那条路。
曲筝双目无神,脸白的像纸。
曲老爷看着面如死灰的女儿,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好像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他手足无措的安慰女儿,“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还是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谢衍不是说陛下只是怀疑,万一陛下发现咱们和萧家其实并无瓜葛,说不定就”就怎么样呢?曲老爷知道这话安慰不了聪明的女儿。
顺安帝并不是第一天盯着曲家,如果之前查到曲家和萧家勾结的证据,早出手了,之所以费尽心思把曲家引到京城,防的是将来。
一旦皇帝感到曲家不受控,必然是现在毁掉也比养虎为患强。
曲老爷说不下去,只能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声音苍苍道,“别担心,父亲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你,容我仔细想想。”
说着他慢慢踱步离开。
曲筝第一次见意气奋发的父亲露出这种颓态,她知道父亲疼她,可他也是曲家的大家长,背负着祖祖辈辈创下的基业,以及一大家子人未来的生活。
曲筝一个人坐了很久,而后回到镇国公府,径直去了望北书斋。
谢衍不在。
她从天亮坐到天黑,直到天上冒出了一颗一颗的银星星,门外才传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声。
谢衍推开书斋的门,一眼殪崋就看到漆黑的屋子里那双灿若春水的美目,径直看入他的眼中。
他话还没有说,却听她早已准备好了似的,在他之前提前开了口:“请公爷告诉顺安帝,我会留在京城,永生不离开一步。”
“我们和离后,我搬回曲府住。”
谢衍下颚线一紧,脖颈渐渐涌上一道道血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和离对你就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