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御史大喘了一口气,而后才前因后果一起道出,“少夫人敲登闻鼓告御状,要同您和离,现在被应天府关起来了。”
咔嚓,谢衍手中的竹管毛笔被折断,断裂处的毛刺扎进他的肉里,冒出血珠子,他都惶然未觉。
陆御史看着他瞬间森冷的气场,不禁打了个颤。
他张口想提醒谢大人手上流了血,但总觉得他手上的这点小伤口和心里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于是闭了口。
屋子里的空气凝滞了般,对面的男人仿佛泥塑,眼眸黑沉沉的,却动都不动一下,只是手指上的血珠子越凝越大,最后啪嗒一声落下,在刚写好的檄文上洇出一团刺眼的红。
曲筝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竟然是清乐公主。
“你这怎么回事?不就和个离么,怎么还被软禁起来了?”公主叉着腰,气鼓鼓的道,“我现在就去找府尹。”
曲筝赶紧阻拦,“公主可千万别,肖大人已经极尽所能帮我了。”
清乐公主看看这房间的条件,应该算是应天府最好的一间房了,只好作罢,走过来坐到曲筝身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应天府门外,谢衍站在登闻鼓前看了良久。
府尹肖大人走过来,顺着谢衍的视线看向鼓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坚定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唏嘘:“先前收到谢大人的和离书,下官只以为是夫妻间的小矛盾,还曾拜托蒋大人劝和过,哪里想到,会有用到登闻鼓的一天。”
谢衍背手而立,默然不语,他又何曾想到,为了和离,她能破釜沉舟至此。
良久他收回视线,长睫一落,掩住漆黑的眸子,淡声问,“她被关在哪里?”
肖大人心里一颤,忙回道,“下官哪里敢把少夫人关起来,只是按律请她暂时住在后院的厢房。”
说完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他没有怠慢。
谢衍表情明显一松,抬步朝后院走去。
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就听见清乐公主恶狠狠的声音,“谢衍太过分了!”
谢衍脚步戛然而止。
屋里,清乐听曲筝说完前因后果,觉得谢衍这种拖泥带水的行为实在没意思。
发泄完心里的浊气,清乐平静下来,温声问,“需不需要我去找父皇?”
曲筝摇头,“谢谢公主的好意,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必须由我们两个人自己解决。”
清乐公主表示理解,“你是怕拖拖拉拉,断不干净?”
曲筝清晰的“嗯”了声。
站在外面的人,气息整个往下一沉。
屋里默了会,清乐公主又犹豫道,“其实我看谢衍并不是完全不在乎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不把和离书拿给父皇,是想挽留你?”
曲筝顿了顿,淡笑,“像他那般薄情之人,就算挽留又有几分真心,不过是为了挽尊,施舍一点怜爱罢了。”
清乐公主朗声,“难得你想的这么透彻,好,我支持你,离开谢衍那个冰山,我们阿筝才不需要施舍的感情。”
谢衍垂眼,下颚线绷的笔直,放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收回,转身离开了。
消息传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府里直接炸开了锅,曲筝那日搬嫁妆后就一去不回,他们就悬着心,如今算是怕啥来啥。
“她这是何苦啊!”沈老夫人气的直拿拐杖戳地,“想和离就正正经经的离,弄什么击鼓鸣冤的把戏,现在一个和离搞得人尽皆知,镇国公府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大夫人眼眶发红,忍不住出言相劝,“她和飞卿是陛下赐婚,想正正经经的离也难啊,唉,我就是觉得可惜,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这么就走了呢。”
沈老夫人虽然也惋惜曲筝的离开,但一想到镇国公府的名誉,气还是不打一处来,“陛下赐婚又怎样,给飞卿说一声让他去找陛下,谁还能拦着不让她走咋的?”
方佩凤小心翼翼接话,“我听说她告御状的原因,就是咱们公爷不和离。”
沈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谢绾关在屋里读书,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她丢下书就去找谢衍。
已是迟暮时分,望北书斋里黑灯瞎火,没有一丝人气。
若不是文童说公爷在屋子里,谢绾都要去别处去找了。
推开门,里面冷涔涔的,一猜就没有点炭盆,再往里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
没想到谢衍一向滴酒不沾,如今也学会借酒消愁了。
她走到桌前,果然见桌上克制的摆了三个杯子,杯底已空,而谢衍整个人乌沉沉的隐匿在黑暗里。
谢绾心里突然一酸,她从来没见三哥哥这般无力、失落。
“三嫂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么?”谢绾蹲在谢衍膝前,仰着头看他。
其实她知道答案的,但还是把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一直以来都无所不能的三哥身上。
谢衍幽深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里微微闪了闪,良久才慢慢抬头,暗寂的瞳孔打开,“不回来了。”
气音颓弱,飘若游丝。
谢绾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既为三嫂的离开,也为三哥的这副样子。
她呜咽着喝声,“三哥哥,你不是又矜贵又清高么?你不是又孤傲又强大么?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