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个吃惊的声音:“昨晚我还看到孙师傅骑车带了个女同志,怎么就……”
“哪个女同志?”
“不知道长什么样,擦了很多雪花膏,腿上有白袜子,穿的皮鞋,坐在他大杆上面。”
这几点一出来,在场的人里面,稍微知道点情况的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小萍。
大白天的,瘆得慌。
他们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逗留,各自散了。
“小萍死前说要约会,就是去找孙二了。”陈子轻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吓人。”
宗怀棠不以为意:“吓人吗?不就是人鬼情未了,歌剧院放这类电影,成堆的人看,成堆的人哭。”
陈子轻说:“人鬼殊途,怎么能走一起。”
“怎么不能?”宗怀棠捡起一块石头,抛出去,石头打出了一大串水漂,“他们不是已经一起走了?”
陈子轻看水漂看傻了,宗怀棠竟然还有他他怎么都学不会的技能,要不是嘴里总放箭,那真的完全符合他的……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就不揣测了。”
陈子轻正色:“反正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做,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过得好,即便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宗怀棠拍掉手上的灰,修长的指骨在晨光下好似玉石:“向师傅觉悟这么崇高,吃过几个对象啊,没有八个,也有五个吧。”
陈子轻刚要澄清,宗怀棠就冷了脸:“不敢看尸体还要跑过来,现在就给我回去,我那屋的地还等着你扫。”
“知道了知道了。”陈子轻踩着鹅卵石朝岸上走,钟明跟他擦肩而过,脚步凌乱呼吸粗重,随时都要哽出声来的样子。
师傅还在医院躺着,二师弟又没了,不好过。
钟明处理好事情就去医院找主心骨,他颓废地挎着肩膀:“师傅,孙二……”
刘主任的脸上带着氧气罩,里面一圈圈的雾气。
钟明狠狠咽下后面的话,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刘主任浑浊的双眼尽力追着大徒弟的背影,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二徒弟出事了……
没过多久,白荣走了进来,他在离病床不远处说:“师傅,二师兄骑车掉进运河,淹死了。”
刘主任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急促喘息,两眼瞪直,惊恐渗满了整张老脸。
“师傅?师傅?”白荣掉头就去病房外面,向一个护士说,“同志,快进来看看我师傅。”
钟明人都没到生产区就又被紧急叫回了医院,这次医生对他摇了摇头,他的脚上像灌了铅,抬起来吃力,放下去一样吃力。
“进去跟你师傅说几句话吧。”医生拍了拍他发颤的肩膀。
钟明在走廊捂住脸哽咽,他知道师傅的时间不多了,不敢耽误,努力平息得差不多了才进去。
刘主任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墙边悬挂的电线,干枯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
“小钟,师傅有个秘密,师傅跟你说啊,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死过很多人,惨剧绝对不能重演。”
钟明震惊到忘了悲伤。
“守这个秘密守得苦啊,真的太苦了,每次看到墙上的电线都心惊肉跳。”
刘主任交代临终遗言,说得很流畅,明显早已准备多时,说不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很多遍,他把大徒弟叫到身边。
“师傅的位置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车间主任,你要把车间带好,遇事多跟孙,跟白三,跟小向商量,厂的电路你一定要重视。”
钟明跪在床前,双手握住师傅的手:“好。”
哪知刘主任不满意:“你发誓。”
钟明流下眼泪:“我发誓。”
“你要是敢懈怠大意,师傅到了地下也会爬上来教育你,拿竹条抽得你哇哇叫。”刘主任的眼皮渐渐合了起来,虚弱地说着,不知陷入了人生的哪段回忆中,身子开始抽搐,“这个厂建得比较早,原先是化工厂,太久了……电路没有一个好的规划,改不了了,有时候会出一点小问题,你要小心。”
钟明:“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厂里听谁说过这起事故?”
刘主任喃喃:“没人敢说……没人敢说啊……”
钟明不追问了。
几秒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师傅,当年有哪些人死在火里?”
启明制造厂
刘主任说了几个名字。
“祥桂,王武,老何……周大龙……”
钟明听得不是很清楚:“师傅,你说大点声,还有谁?谁?”
刘主任说不了话了。
钟明踉跄着去找医生,跪下来求医生再救救他的师傅,他求老天爷,说是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能让他师傅留出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