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再次抽泣起来,前些日子夫人以她做事不利处罚她,并不顾她的哀求,毅然决然地赶走她,叫她滚出平江县,刻薄地说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一面。
那时她觉得那不像她认识的夫人,她们主仆多年,情同姐妹,夫人怎么能那样对她,寒她的心。
夫人是不是看了别的夫人陪嫁丫鬟爬老爷床,就以为她总有一日也会爬,便在反目成仇前让她走呢?
夫人是那么浅薄的人吗,她不是啊,况且她心有所属,对老爷没有一丝感情。
翠儿捋不通就没离开乡里,这次她通过张家共事的姐妹得知夫人死了,死得蹊跷,她怀疑夫人当初察觉到有人要害自己,为了保护她,才把她赶走的。
是她自作多情也好,她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来找夫人的情郎,她想跟他商量怎么给夫人报仇……
哪知夫人的情郎一听到她不在人世的消息,就晕了过去。
这个秀才太没用,指望不上了,夫人的仇,她要自己报,她已经决定改头换面重回张家。
翠儿擦掉眼泪调整情绪:“曹秀才无法接受我主子离世的事。”
“这我知道。”陈子轻起身站在她面前,试探道,“我是想问,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翠儿并不想透露。
陈子轻挠挠脸:“我是义庄的伙计,你主子的脖子是我亲手扭正的,她的灵堂是我跟我的师傅,师姐师兄一起布置的,到她出殡那日,我可以多给她叠元宝……”
翠儿猝然开口:“我主子不是疯癫,她是被害死的。”
陈子轻摆出错愕之色:“她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很多人看着,没人害她。”
“不对!她就是被害死的!”翠儿失控地尖叫了声就平息下来,她朝少年行礼,“告辞。”
陈子轻在原地思索,一个正常人惊悚的发疯自杀,除了撞鬼中邪,确实也可以是人为加害,他有例子。
彩云三日后封棺下葬,到那时候,他看看就知道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秀才。
陈子轻原先顾虑自己沾染的尸气会不会影响到秀才的气运体魄,现在顾不上了,他怕秀才想不开,不得不留下来守夜。
秀才深陷梦魇,他醒不过来,意识不清地念着怨着:“她欺骗我,我再也不见她,再也不见,今世,来生都不会再见。”
陈子轻听到后半句,眉心无意识地拧了一下:“秀才,你……”
“你和彩姑娘好上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张老爷的小妾?”
秀才回答不了,他沉浸在自己黑沉沉的世界,自说自话:“原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错了啊——”
秀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听得人心里难受,又无能为力。
陈子轻问哪里错了,秀才只说错了,反反复复地说。
大概是人死了,他才明白从前在乎的看重的一文不值,没什么比阴阳相隔更残忍,活着就好,只要活着。
命运总在你失去后,提醒你。
夜里,陈子轻等到秀才安睡了就顶着黑眼圈给自己打地铺,他躺下没一会,旁边多了一双脚,差点让他吓得心脏骤停。
黑狗呢,没在外面看门吗,破屋多了个大活人,它都没叫一声,擅离职守啊这是,明天给它喝白粥。
“师傅,你来就来了,怎么不说话?”陈子轻忍不住抱怨。
邢剪立在他的地铺前,神情和体型都拢在阴暗中:“你要在秀才这睡多久?”
“罢了。”
邢剪转身离去,他没多久便回来,将手上的枕头扔在小徒弟肚子上面:“到里面去。”
陈子轻人都懵了:“你你你,你要睡我的地铺?”
小徒弟不往里挪,结结巴巴很吃惊,他说话期间,肚子上的枕头被他一下一下往上顶。邢剪蹲下来,把呆瓜拎到里面,往空位上一躺。
背心触及小徒弟留下的温度,实在算不上烫热,却让他后心肌肉紧绷着淌下汗来。
小徒弟还是他拎过去的姿态,平躺着,四脚朝天,像小乌龟。
邢剪哈哈大笑:“老幺,你怎么这么逗!”
陈子轻:“……”你更逗。
他探身瞧一眼熟睡的秀才,躺回去小声说:“师傅,你怎么到这来睡了啊?”
邢剪没给答案,而是颇有气势地问:“我不能来这睡?”
陈子轻撇撇嘴,吞吞吐吐道:“我之前有好多个晚上想让师傅收留我的时候,你说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床上有别人,在你屋里打地铺也不行,你睡觉不能听见第二道呼吸声,觉得闹心。”
邢剪面色漆黑地背过身去,好生生的翻什么旧账,真不讨喜!
陈子轻的手肘撑着草席起来点,下巴离邢剪的肩头一两寸高度,含糊的吐字声响在他耳边:“师傅,所以你这回是怎么……”
邢剪耳根发红:“喝水打翻在床上,被褥潮了。”
“那你可以去我跟二师兄那屋啊,我平时躺的位置刚好空出……”
小徒弟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罗里吧嗦没完没了,邢剪突然翻身,大手整个盖住小徒弟的小脸蛋,将他的碎碎叨叨捂在掌心,糙着一张老脸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