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盖从迟帘掌心掉落,弹跳几下就没了动静,他的神色惊变,那老人他才接触过,看不出来患癌。
“这种事去医院一查就知道,我们不会造假。”章女士说,“本来最多活到明年秋天,是你奶奶在给她买进口药,让她的病情有了好转。”
迟帘的太阳穴跳了一下,他仿佛已经看到他的爱情之路在一点一点塌陷。
因为他清楚他妈会用顾知之奶奶打出什么样的牌。
他另一只手上没了瓶盖的可乐瓶往外冒水珠,凝成水迹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
一时无法区别是可乐更冰,还是他的手更冰。
章女士不徐不疾:“你去国外,我跟你爸会让那老人得到更好的治疗。她是顾知之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了。”
他妈终于打出了牌,想打垮他的气势,他在看自己手上有哪些牌,能不能拿出一张差不多的。
迟帘看了半天,迟迟没有出牌。
他只有一张王牌,在茶几上放着,就那个药瓶。
“还是说,你要我让顾知之选,你跟他奶奶,他二选一,你亲耳听到他抛下你,选他奶奶?”章女士不忍地看着儿子,“这是必然的,你明白。”
“如果顾知之选你,不选他奶奶,我想他就不会是你喜欢的人了。”章女士又说。
爱情这条路崩裂的速度让迟帘无法阻挡,正在逐渐朝他所站的位置蔓延,他像被家长逼到墙角,紧紧抱着怀中玩具不肯撒手的小朋友:“你们别逼我。”
苍白的几个字却是少年人内心崩溃的前兆。
章女士的坐姿发出变化,她将环在身前的双臂放下来:“我们逼你了吗,我们知道你跟他的事都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让你们顺利念完高三……”
大半瓶可乐被迟帘砸出去:“那为什么又要在大年初二说?”
章女士抹掉溅到脸上的一滴黑褐色液体:“一,我们发现了你偷偷服用的药量严重伤害你的身体,二,”
她朝左边伸手,迟父把手机放到她手上。
“我们收到了这段视频。”章女士打开手机递给儿子。
迟帘看到视频上的内容,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视频中的他在吻顾知之,就是去年九月“揽金”狂欢活动。
画面十分唯美梦幻。
他含住顾知之上唇的时候,镜头好像抖了一下,不是很确定,他没法静心审查更多的细节。
为什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吻,为什么会被人拍到。
为什么顾知之要哭。
为什么他要陪顾知之去“揽金”。
一路自问下来,追根究底还是他看不了顾知之哭。
“匿名者发的,追踪不到信息,你不分手,视频会传到一中论坛,你有迟家撑着可以无所谓,顾知之呢,他怎么在一中待下去?”章女士温声温气,“我也可以不让学校老师通知他奶奶,他自己能应对那些打量的视线?爱慕你的那些人要如何羞辱他?你们是同桌,他在你家借住,他靠你家捐楼进的一中,全是地雷。现在是互联网喷发时代,只要把一件事丢到网上,很容易就能被放大被争议,遭受网络暴力。”
客厅响着大企业管理者富有沉稳力量的声音:“而且如今人们普遍离不开短视频,他曾经的同学,他的老乡,村里人都有可能会刷到他的事,所以他奶奶知道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那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迟帘没怎么听他妈的话,他在想,那晚包房都是熟人,视频是谁拍的,他的追求者,还是顾知之的追求者?
他把所有人聚集起来还原当时的座位,再通过视频的视角去精细比对,是不是就能锁定偷拍的人?
“四年。”章女士忽然出声。
迟帘抓内鬼的思绪猝然崩断,他迟缓地偏了偏头。
“我们不是要你和顾知之这辈子不再往来。”章女士按住先生的手,“你们现在分开,我给你们四年的时间,四年后你要还是喜欢他,那我们就让你跟他在一起,迟家绝后我认了。”
说着拍拍先生的手。
迟父极快地权衡利弊,遵从太太临时改变的决策:“我也认了。”
客厅一时静得让人发慌。
章女士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你对自己没信心?”
迟帘从始料未及带来的愣怔中脱离,想也不想道:“怎么可能。”
章女士观察儿子的情绪起伏:“那就是你对顾知之没信心,你怕你走后,他会喜欢上别人,你怕你们最终不能免俗走向感情常见结局,”
迟帘面色骇然地打断:“他不会!”
章女士不再言语,她让情绪不稳的儿子一个人自我平复消化。
迟帘那一声几乎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腿软地蹲下来,脑袋磕在茶几上面,身上的大衣进门到现在都没脱,里面已经被冷汗打湿。
用四年换一辈子,看起来很值。
“我不分。”迟帘说。
四年跟一辈子比是短,可跟四天比就长了,那会有难以估量的变数,他不敢赌,他承担不了除幸福以外的任何后果。
章女士给了先生一个眼神,让他来,他喝了口她的冷咖啡,从她手上接走引导青春期的儿子工作,这比什么大项目都难应付。
“虽然我跟顾知之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我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你们这段感情里是他主付出,你任性幼稚的时候,他哄你,你胡思乱想不安,他哄你,你害羞好面子心口不一,还是他哄你,你想没想过他的感受?”
迟帘身子一震,头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