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男女老少,什么年纪,什么骨骼什么皮相,一生或长或短,或平庸或精彩,或悲苦或幸福,死后就这样子。
村民们陆续安慰坐在坟前的人,安慰这个在梁老五家做了两回寡夫的可怜人。
先是嫁给老大,后又嫁给老二,都没了。
要说可怜,村里好像没有哪家不可怜的,如今这些个家家户户,没有哪家不缺人,土房子换成楼房,堂屋变成客厅,土路修成石子路跟水泥路,日子一天天好日子,人越来越少。
送葬的村民们下山了,只剩集团的一众高层,男女都是职业装,一身黑,他们挨个上前,告别死去的人,安慰活着的人。
一番惨白伤感的流程走完,陈子轻还坐在坟前没有动弹。
这一捧那一堆的积雪在树下石头边,梁云把一个麻袋放在陈子轻面前,这是他叫自己买的纸。
梁云望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嫂子,我哥一定想要你尽快好起来。”
陈子轻垂头抠手心里凝固的血迹:“你也下山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他。”
梁云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好。”
村里哪家死了人埋在哪是有规定的,不能想埋什么地方就埋什么地方,都是挨家挨户划分好的区域。
这一块是我家的,那一块是你家的,线在这,别想占多位置。
梁津川的坟在他家人旁边,是靠着的。
一家四口,四个坟,都在这了。
陈子轻解开麻袋口上的尼龙绳子,他从麻袋里面拿出纸和剪刀之类的用品,坐在坟前扎起了假肢。
山里的风太冷,陈子轻的身子直打抖,手也抖,指关节灵活不起来,扎纸的速度就慢了。
陈子轻一天才扎好。
几幅纸扎的假肢被放在一起,他逐一拿起来检查:“粗糙了点,用也能用,就这样啦。”
陈子轻点火,把假肢都烧给梁津川,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一双眼亮得吓人。
系统在他脑中说:“奇奇,往好处点,你快要离开了。”
陈子轻抱住膝盖:“是呢。”
系统:“我给你放歌吧。”
“不想听。”陈子轻看着摇曳的火苗,眼睛干涩发酸。
系统:“寂寞烟火dj版也不听?”
“没有用。”陈子轻说,“现在我听什么正能量的歌都没有用的。”
系统:“哎。”
陈子轻头一次听444叹气,他没有心思震惊或是调侃。
山脚下,梁云被王建华叫住,和她聊了几句。
王建华前段时间把头发染黑了,显年轻了不少,现在头发还是黑的,没怎么掉色,人更老了。他手插兜,皮鞋在石头上蹭着:“你嫂子有什么打算?”
梁云说:“我没问。”
王建华看她一眼:“那你找个时间问问。”
梁云的视线落在远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荒凉的田地,这个季节还没怎么犁田翻地,今天是正月十二,三天后今年的春节就过完了。
王建华沉吟:“我的想法是,让他离开村子,去哪都行,只要别待在这伤心的地方,不然久了会生病。”
梁云静默片刻:“王叔,我嫂子是不会走的。”
王建华哑然,他搓搓脸:“你先问问看,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就原来那个,我一直在用,没变过。”
梁云点了下头,她和王建华前后朝着村子方向走,路两边是土混着积雪。
其实梁云心里头有个秘密,这秘密涉及到她哥跟她嫂子。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几年前的农忙,她请假回来帮嫂子割稻,她哥背对他们站在塘边,她有种感觉,她哥想跳下去结束生命。
可能是不愿意拖累嫂子吧。
当时她那么想着,很恐慌地攥着镰刀,头顶是晒死人的太阳,耳边是嫂子手中镰刀收割绿黄稻杆的清脆声响,她觉得晕。
不过,她哥没有那么做,他没跳下去,他转身去篮子里拿了个菜瓜,去塘边洗了,掰开给嫂子吃。
后来还有一次,也就是去年,她哥难得能从床上起来,嫂子就把他扶到轮椅上面,推到院里让他看着自己忙活。
嫂子拿着菜刀给鸡抹脖子,她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嫂子。
某一瞬间,她怀疑她哥想用那把刀抹断嫂子的脖颈,再抹自己的。
最终,她哥一个人走了。
梁云心口发堵,她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就只有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