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传说?今天下午你讲的那个窑姐儿的故事就很不错嘛。” 五大黑粗挂着大金链子的男游客,随手把空的矿泉水瓶子丢到路边。
游客们聒噪嘈杂的抱怨调侃,跟着那个举着导游旗的女导游,乌泱泱地站在古琴台门前,满头大汗地喝水扇风……
“咦?这不是下午黄鹤楼那两个小帅哥么?”一位满脸油腻的中年大姐,眼睛里透着猫见老鼠的馋光,欢天喜地递过手机,“真有缘分!帮我们姊妹几个拍张照,加个微信啊。”
“哈哈哈……”另外几个老娘们儿笑得活像古代青楼门口招揽顾客的老鸨。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很荒唐的错觉——我和月饼,还在女导游制造的梦魇里。
明明是午夜,为什么这群游客,却说“眼看天就黑了”?为什么离得很远的时候,他们没有活人气息,形如僵尸。可是走到近前,却活蹦乱跳,言谈举止极尽世间庸俗之能事?
那一刻,我很恐惧!
你是否有过,走在茫茫人海,却异常孤单寂寞,仿佛所有人都看不到你的时候?
你是否有过,一群人在聊天,可无论你说什么,仿佛所有人都听不到你的时候?
你是否有过,你看到的东西,熟悉的时间概念,却只是你自己的感触,而所有人很统一地和你的认知完全不同?
那一刻,你是否想过,你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人,还是早已离开这个世间?只剩下那点残存的未了心愿,穿梭于茫茫人海,十丈红尘?
此刻,我就是这种感觉。
“从梦魇中醒来,我就在想,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不但讲述了千年前,另两个‘我们’做的事,还暗示我们必须找到《阴符经》。起码你没有恶意,对么?大姐,不好意思,我不给魇术制造的偶人照相。”月饼推开讪笑着递过手机的中年大姐带着大金戒指的手,目光似一道有形的尖刺,直直插入女导游双眼,“我很奇怪。按照你所说,掌握《阴符经》秘密的魇族分支,早已死了上千年。关于我们的秘密,早就没有人知道了,你是从哪里了解的?这一次,你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女导游长长刘海覆盖额头,瘦削颧骨高耸的脸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一双略微深陷的大眼睛眨了几下:“我只不过想解开那个诅咒而已。如果不能阻止你们,那就做个人情帮你们咯。为了你们,也为了她。”
其实,月饼这几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只不过,我这种“既来之,则安之;即走之,更安之”的佛系性格,本着“想多了也没什么用,女导游迟早还会出现”的念头,懒得多想。
月饼的几个问题,女导游暗藏玄机的回答,让我从恐惧中恢复了冷静!刹那间弄明白了几件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对!
这些游客,是女导游用魇术制造的假人。泰山那场恶战,操纵者就是她!
可是,让我心碎欲绝的小九,绝对不是假人,也绝对不是她冒充!
她是谁?小九在哪里?
“南晓楼,失去记忆的六天,过得快乐么?”女导游扬起颌骨支棱分明的下巴,眼中蒙了一层雾水,“她,真得,很爱你。”
她的头,微微抬起,刘海散向两旁,露出额头正中,一道一寸长短,浅浅细狭的伤疤。
“你是!?”月饼讶异地扬起手,却没有甩出桃木钉,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一刻,关于我和小九,三生轮回的故事,历历在目!
我想起一个人,魇族分支,并没有全军覆没,而是活下来一个人!
我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只不过,我无法相信,她居然是她,她还活着?
“你是海燕?为什么你活了上千年?小九呢?她在哪里?那六天,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的双腿好像失去了力量,几乎撑不住身体重量,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继续语无伦次着,“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跟我来吧。哦,对了,你们转过身,等我做件事。”女导游,不,海燕莞尔一笑,双眉间悲戚的神色愈发浓烈,“多情自古空余恨。唉,她真得很可怜,等了你这么多年。”
海燕的话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让我和月饼丝毫不起戒备心。或许,只是我们不愿防备罢了。
再转过身时,那群游客凭空消失了。海燕正将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皮子叠得整齐,连同几部手机、项链首饰绑进布包,背在肩上,调皮地吐吐舌头:“作为最后一个魇术师,我的人魇术还不错吧?”
“在泰山就已经领教了。”月饼很礼貌地点头微笑,“鬼门十三魇,差点要了南瓜的命。”
“打不过你们,只能想别的办法喽。”海燕背影款款,径自走向月湖,“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我们从未让任何人失望。”月饼就像重逢了多年不见的老友,背着手不紧不慢跟着,“南少侠,月黑风高,还等什么?”
我傻站着还没从激荡的情绪中平复。这个前两天还差点儿要了我的命的女人,居然和月饼有说有笑的唠着嗑。
而她所知道的秘密,或者说,她需要我们做的事,正在揭开一个千古之谜……
关于——我,小九,纠葛千年的谜团。
昔人黄鹤(二十二)
月湖夜风清凉,湖面波光粼粼着高楼大厦的灯光斜影,像是墨色天鹅绒洒了一层银沙,孤寂着城市深夜的璀璨。
海燕立于月湖畔,背影纤细,衣裙随风漫飞,几丝长发迎风扶摇轻舞,清丽脱俗如“我欲乘风归去”的九天仙女。
“记住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海燕没有回头,窄窄的肩膀微微颤抖,轻柔的嗓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千年了,从未想过,还会弹起这首曲子。”
我本想询问几句,月饼轻轻按住我的肩膀,摇头示意不要言语。
言罢,海燕摸着身旁岩石如尖笋的凸起,逆时针扳动。石块摩擦的“咯吱”声响过,那块两米多宽的岩石竟然缓慢地分开,露出一方色如乌金,造型古朴,琴尾焦糊的古琴。
海燕泪眼盈盈,纤纤玉指轻抚琴身,温柔如慈母抚摸尚在襁褓的婴孩,近似吟唱地轻声哼着:“焦尾焦尾,一曲弹起,望断天涯,魂牵千年。小九啊,让我用你最喜爱的琴,为你那个负心的情郎,弹奏你最喜欢的曲子,好么?”
我心头一震,若不是月饼拦着,早就高声询问!
这居然是小九的爱琴,而且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