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摸摸鼻子却没有说什么。
“赶紧的,别耽误了!”我背起包就要动身。
月饼像是在看个陌生人,盯了我足有一两分钟,默默地抱起焦尾琴,轻轻抱起海燕遗体,板开机关石笋。那块岩石分开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露出藏于岩石底部,放置焦尾琴的石坑。
月饼将海燕遗体端端正正摆进石坑,焦尾琴放在她的怀中,从背包里摸出个小竹筒,倒出一粒花香扑鼻的药丸,抵住海燕下巴,放入口中。
“海燕,谢谢你!我能做的,只有用‘护尸蛊’保住你的身体不腐。虽然你很老了,可是依然很美。”月饼合起机关,双手合十祭拜。直到岩石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到海燕苍老的容颜。
我心思全放在慧雅居旧址,那可是我和小九第三生生离死别之地,很潦草地匆匆拜了几拜,拽着月饼就走。
“南瓜,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月饼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独自前行。
“没有啊。除了脑壳还有些疼,全须全羽好人一个。”我倒觉得月饼状态很不对劲,调侃了一句,“别不是月公公动了凡心?对海燕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呵呵……或许吧。”月饼扬扬手,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天快亮了,黑暗早点结束吧。”
昔人黄鹤(二十九)
早在月饼藏回焦尾琴之前,我就已经用手机拍下了图画。比量着四象之间的距离,反复计算了几遍,参照武汉地图,大体确定了慧雅居旧址的位置。从高德地图查找,位于汉口区,周遭是武汉最繁华的商业街。其中,一条长数十米、宽四五米,左右各两条宽窄不一的“里份”最为明显。
所谓“里份”,是武汉特有称呼。如同北京的“胡同”、上海“石库门”、福州的“三坊七巷”,都属于城市独特的民居形式,是最具历史年代感的建筑群落。
武汉市近代最早的里份,起源于汉口开埠的十九世纪末。这条很有名的里份(鉴于某种原因,我不方便写出具体名称),始建于1917年,位于两条颇有名气的道路之间。百年前居住的多为商贾富贵,如今却是附近商贩的群租房。
我寻思着,如果判断没错,那条线索确实存在,总不能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吧?早在城市改建的时候,不是被发现就是被破坏。
唯一可能性,就在这条百年里份。也只有这种地方,才会隐藏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本着“想一百遍不如踏实做一件事”的原则,我和月饼沿街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商业街的地名。
司机师傅黑黑瘦瘦,满车黄鹤楼的烟味儿。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显然是常年跑夜车熬夜的结果,沉甸甸地兜裹着“生活不易”四个大字。
要想了解一个城市的人文风情,最靠谱的不是导游,而是出租车司机。
月饼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可能还在为“我有了新发现,一时兴奋,忽略了海燕遗体”这件事不高兴。我也没当回事儿,和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多了解一些信息提前做好准备,总是好的。
司机师傅不太爱说话,皱着眉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爱搭不理地“嗯”、“哦”、“啊”着拟声词。
“南瓜,师傅开了大半晚上车,你就别聒噪了。”月饼递给师傅一根烟,双手举着火机点了火,“不好意思,我们头一回儿来武汉,有些兴奋。您尝尝这烟,劲儿大,提神儿。”
司机师傅深深吸了口,很陶醉地眯着眼吐着烟柱,打开车窗散着烟味儿:“小兄弟,不是我不爱说话,只是你们去的地方,有些奇怪啊。开夜车的有些忌讳。不太方便说。”
“那么繁华的商业街,还能有什么怪事?”月饼摸摸鼻子笑得很腼腆,“怕不是满街漂亮的武汉妹子,大晚上的……嘿嘿……”
“哈哈哈哈……”司机师傅像是被点了笑穴,一改方才的颓废状,“小兄弟,老哥也年轻过,挺有想法啊。那条街,晚上确实有不少喝多的女伢子,我还拉过好几次。自从有次吐了一车,天车里还有酒臭味,再大的单子也不接了。不过,我说说的奇怪事,可不是那些漂亮女伢子。那条商业街,有条老里份,几年前,出过一次事。我也是听说,可渗人了。”
“哦?”月饼做大感兴趣又略微害怕状,又递了根烟,“师傅您可别吓唬我啊。”
“谢谢……谢谢……这哪儿好意思,抽您两根烟。”师傅接过烟自己点着火,“我这有火,您别客气。”
我坐在后排,嘴巴张得足能塞下一个拳头。目瞪口呆瞪着坐在副驾驶的月饼和司机师傅亲如家人,心说男人与男人之间拉近距离,果然离不开烟、酒、女人三个话题。月公公行啊,就这么几分钟,把司机师傅归拢得服服帖帖。不做个销售、卖个保险,真是可惜了这幅好材料。
也许是故意营造恐怖气氛,司机师傅压低了嗓音。奈何浓重的武汉腔调普通话,怎么听着都觉得特有违和感。再配上挤眉弄眼的表情,甚至有些滑稽。
可是他讲的那件事,却一点儿也不滑稽,甚至透着森森的寒意。
以下是司机师傅的讲述——
那条商业街有条百年老里份,住着很多开铺子小商贩。也有些小作坊,图着房租便宜,离商业街近便,就在里份租了房子,做些小玩意儿,晚上摆摊贩卖。
里份最深处,有间老房。据说是民国时期,一位武汉很有名的富商,怕老婆怕得没边儿,特地买下来,养小妾金屋藏娇的地儿。不知为什么,那天深夜,富人喝得醉醺醺回去,开门一看,当场就吓得醒酒了。
小妾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头发遮盖着脸,脖子挂着肚兜搓成的绳带,晃晃悠悠悬在横梁,就这么吊死了。
奇得是,小妾个子不高,脚底下没有板凳、桌子这些物件,总不能自己飞上去自尽吧?
事后有人猜测,估计是富商那个醋劲儿十足的老婆,察觉此事,找人半夜把小妾害死了。
当时那个年代,小妾的地位还不如妓女。虽说做的都是皮肉生意,好歹妓女也算是个职业,就算被妻子知道了,充其量也就是和丈夫大吵大闹,总不会去找妓女麻烦。
毕竟,妓女不会威胁到妻子的家庭地位。而小妾就不大大不同了,这可是随时能上位的狐狸精,随时都能取代妻子的正室身份。
不过,放到现在这个年代,好像也是这个么道理。那么多“妻子带着人抓小三暴打”的新闻、视频,从没听说过“当老婆的去ktv、洗浴中心找小姐算账”的消息。
(司机师傅这番关于小妾和小三的理论,顿时让我刮目相看!那些娱乐节目的情感专家都不能把这事儿分析得这么透彻。)
书归正传——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富商把房子卖给来武汉做生意、不知情的朋友,合计合计给小妾的花销,倒还小赚了一笔钱。
也就过了半个多月光景,朋友的幼子受了惊吓,说是晚上睡觉时,总看到有个长发覆面的女人,舌头伸得很长,悬吊在横梁上面。
朋友重金请了本地最有名的神婆子,作法施术给儿子驱邪。谁曾想,神婆子进屋不到一柱香的光景,惊慌失措地裹着小脚跑了出来,面色乌青地念叨:“娃娃仙饶命……娃娃仙饶命……婆子再也不敢冒犯。”
朋友觉得这事儿不对劲,细细打听才知道屋子里吊死过人,破口痛骂“富商不仁义”,连夜搬家而去。说来也怪,自从这件怪事之后,富商连做几笔赔本买卖,家道算是败落了,沦为街头乞丐。
自此,那间屋子仿佛被下了某种诅咒。但凡住进去的人,不出半月,不是受惊就是生病,闭口不言匆匆搬走。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里份的居民都知道屋子的蹊跷,路过都要远远躲着走,哪还敢住人?
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曾经走夜路时,见到这间荒废的屋子忽然亮起灯,墙壁映着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