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裸的身体覆盖着一层类似于蛇鳞的皮癣,四肢着地向我爬过来。每爬一步,仿佛被水浸泡许久的苍白肿胀的身体,散发着中人欲呕的臭气,皮癣“簌簌”落下头屑般的白皮,露出暗红色蛛网般的血管。
“南晓楼,你怎么了?我是月无华啊。”他的脖颈“咯咯”作响,吃力地抬起光秃秃的头,露出彻底崩断我神经的,恐怖的脸。
那张脸肿胀得像个脸盆,细细密密的鳞片缝隙淌着粘稠的黄液, 眼眶里没有眼皮,只有一双枣核大小、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球。原本笔挺的鼻梁凹陷进面骨,只有两个黑孔喷着淡淡雾气。
一条肉嘟嘟的白蛆从鳞片里钻出,裹着粘液爬到原本是耳朵的位置。“月饼”裂开几乎将脸分成两半的嘴,探出细长如蛇的舌头,把白蛆卷进嘴里,“咕叽咕叽”咀嚼,几滴汁液挤压迸出。
“难道!”极度惊恐中,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竹简记载的那件事情,提前了?!”
异兽之血!
我们!
开始!
异化!
了!
寻找《阴符经》的这场文字游戏,根本不是解开“有限的生命活在无限的时间”里的永生之秘!而是,自姜子牙起,分支为“明”的传人,精心设计的一场,数千年的骗局?!
这处藏着山阳玄石封印“十二物”的子母穴,其实是为了封印体内流着异兽之血的我们?!
霜寒漫天(三)
我直挺挺坐起来,脑袋不知撞到什么东西,震得脑壳嗡嗡作响。一阵晕眩,重重倒下,这才察觉——后背完全没有潮湿坚硬的岩石触感,而是弹性十足的温暖舒适。
“我在什么地方?”
捂着撞起血包的额头,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反倒是三郎与月饼重拳互搏、阿千与月饼极其相似的相貌、在子母穴月饼异化成蛇人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忽然,这些恐怖景象如同高温里逐渐融化的油画,沥沥啦啦汇成颜色肮脏的粘稠油浆,缓慢滴淌,在画布上诡异地形成了几行字——
“身怀异血者,纵天赋异禀,非常人所能及,然不得善终。或暴毙、或妖变、或奇病,终无所治,为世人厌弃、惊怖。然其体内异血,于丹田处所结血丸,世称‘内丹’。或曰,‘服之可天地同寿、白日飞升’,为世人窥觎。故,异血者……”
在长江底巨型青铜盘里找到的竹简里记录的残缺文字,又一次出现在我故意不去回忆的意识里。
我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段文字彻底甩出记忆,探手摸索着身边的事物。久居环境特有的熟悉感,让我确定——这是那辆陪伴我和月饼无数次诡异旅程的房车。
此刻的我,正盖着羽绒被,躺在舒适的床上。我抬起双手,摸到缠绕在眼前的白布,解开后脑上的活扣,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略有些模糊,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视力。
物品都摆放在熟悉的位置,车内无人,月饼不知所踪。想想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如今却回到了最初的,颇有些“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触。
看看窗外,阳光大亮,停车区挤满了各种型号的车辆。
游客们兴高采烈地端着手机自拍、修图、发动态;举着手机架、脑门顶着摄像头做直播;商贩和游客勾心斗角的砍着价,都试图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获得最多的利益;孩子们蹦蹦跳跳,对风景区的景色视而不见,只是央求着父母买零食小吃、廉价玩具。
寒山寺就在不远处庄严肃穆地俯视着熙熙攘攘的红尘十丈。
人间众生,人间真实。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我的心里莫名浮起某种荒诞的奇妙感觉——昨晚发生的一切,难道是场酒醉后的长梦?可是身上还未愈合完全的伤痕,清晰地向我告知:“这一切不是梦!”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子母穴月饼异变”,确实是一场噩梦。
一场身受重伤、精神状态虚弱,“竹简记载异血者”所带来的心理暗示,形成的异常真实的梦境。
只不过,这个梦太真实恐怖,似乎不像是梦,而是某种神秘的预示。想起月饼异变的模样,我打了个哆嗦,点了根烟却没有吸,默默盯着冉冉升起的烟雾,变幻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
虽然没见到月饼,我倒不是很担心。既然能回到房车,伤口又包扎妥当,能做这事儿的除了月饼还有谁?
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击败三郎、和“姐姐”又发生了什么?
我仔细回忆,试图在某个不起眼的细节里,找出新的线索,推出“方旭东、李宴、三郎、阿千”和我们之间某种还未察觉的联系。
可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凌乱。就像洗碗时不小心摔碎了图案异常精美的瓷盘,我要在拾起满地碎片,重新拼装修补。越是寻思,越觉得本来还挺清晰的思路,被搅成一团浆糊,涨得脑壳生疼。
“他妈的,想这么多干嘛?!”我索性不想了,起身下床走向卫生间准备洗把脸清醒清醒,“月饼回来不就知道了么?”
这么胡思乱想着,也没注意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突然,我就像青蛙遇到蛇,怪叫着跳了起来,脑袋再次撞到车顶,“咚”地跌落,跪倒在地。张嘴刚迸出个“月”字,随即闪过一道白光,眼前一黑。
“今儿这是撞了哪门子黄历,脑袋都快撞傻了。”昏迷前,我绝望地睁开眼使劲看了看,又立刻闭上眼,“这次是真死定了。”
霜寒漫天(四)
我仰脖“咚咚咚”把整瓶二十块钱的红酒喝了个底儿朝天,擦着嘴角黏糊糊的红色酒液,大口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盯着老老实实坐在沙发的五个人:“你……你们……你们……我他妈……”
月饼、黑羽、杰克、小慧儿、月野——玩手机、瞅车顶、绞手指、看窗外、闭着眼——形态各异,就是没有人正眼看我。
我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胸口被月野纸刀划破的伤口火烧火燎,咬着红酒木塞“嘭”地开了第二瓶,咕咚咚灌了半瓶,才缓过神:“你们五个!还有脸么!大刀金马地坐在沙发!居然让我蹲马扎子!起来!”
这五个人行动倒是统一,齐刷刷站起绕到桌子对面。我对着沙发一屁股坐下,陷进半个身子:“月无华……啊呸!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说,你个狗日的从我打开石门找到你,就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敢情……敢情……”
我气得说不下去,梗着脖子顺了顺气,挨个瞅着就像被老师罚站,低着头不敢言语的五个人:“柳泽慧……”
“到!”小慧儿响亮地回答,“南老师,我知道错了。”
“失望啊!失望啊!”我差点没被小慧儿逗乐了,硬憋着笑扼腕长叹,“你这么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跟着这群大老爷们儿不学好?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就这么自甘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