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她从库房拿走的那几本手札,就是前世夫死后她进京那趟,拿走的部分谢氏的遗物之一。
原本她只是带走几件东西以作慰怀,人世间颠沛流离的那些年,她苦攻祖传技艺,无暇理会其它,因此一直都原样封存放着压箱底。
直到她年过四旬后终于在湖州凭借闯开的名声,为自己赚下了宅院与铺面,这才有闲暇回首前半生,把那些收藏了许久的遗物给打开了。
“手札里,我的母亲热情,温厚,在丈夫冷落下,她即使有过怨怼,也从未放弃过对生命的珍惜,和对我们姐弟的牵挂。
“即使是那日父亲再度抛下了她和我们,备受打击的她再也掩饰不住失落和失望,她随后留下的最后一篇记载里,也丝毫没有提到轻生的念头。她甚至流露出此后也不在乎父亲的态度,她只管好好教育我和苏祈。
“气头上的她都未曾想过轻生,事后她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何况,她是因为爱惜苏祈,担心苏祈才冒险前去的,她这么疼爱我们,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们受苦?”
那些书札,也是谢氏在漫长时光中用以消遣的起居录,所以留下的蛛丝马迹绝对不止这些。
前世的苏婼在打开它们后,当场就有了猜想,可惜那个时候已事隔近三十年,不可能再找得到证据和凶手。
所以这也成为了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她没有想到她还有机会重生,还有机会重新来挖掘这桩案子——凭谢氏当时的身体状况,她实则很难活到她和苏祈长大,她和谢氏早就有心理准备。
所以重生回来也没能赶上阻止她的死去,可是能够着手追查她的死因,也成了苏婼心中莫大的安慰,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回苏家之前,我确实也是像你刚刚这么想的,我想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所以对这件事的疑惑一直被我压在心里,我也害怕是自己情绪过激,弄错了什么。
“但是前阵子我再次看到这些手札,反覆比对手札里涉及的内容,又亲自去过村子里后,我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是轻生,涵洞也是有人提前暗中打开的,她的死并不寻常,是有人想让她看上去死于意外,死于苏家人眼里的轻生!”
苏婼这些话掷地有声,方才幽暗的双眸,此时也迸射出了灼人的光芒。
什么破玩意儿?
秦烨在她这席话下,已然目瞪口呆。
“我说呢,你在庄子里闷声赚大钱赚得好好的,怎么非得回苏家不可。这么说你赚钱也是为了查案呗?”
苏婼扬唇:“想办事,怎么可能少得了银钱?”
秦烨挠头:“你没打算过把这事告诉你爹吗?出事之时他不在场,应该可以撇清嫌疑吧?”
主要是他想不出来苏绶杀妻的理由,他一不为财,二又连妾室外室都没养过,何苦如此?而苏绶哪怕再冷血,关乎发妻被谋杀之事,他总归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苏家人我如今谁都不相信。”苏婼抿着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母亲那样聪慧的女子,都着了奸人的道,谁知道凶手有多会伪装呢?”
“那你就打算自己查么?”
“在没有拿到确凿而有力的证据之前,何必打草惊蛇?让他认为我还被蒙在鼓里,不好吗?”
秦烨无以为辩。一会儿他忽然掏起自己的袖口,又把荷包反过来倒在桌上,一小沓银票与几颗碎银滚得四处都是:“我好歹受你恩情,如今这些钱也是托你的福才赚到的。哥们儿不说二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儿我就带这么多。不够的话回头我把家里存的都给你拿来!”
苏婼定定望着他。
秦烨道:“发什么傻呀?你赶紧把案子查清楚,查清了我还等着你带我赚钱!”
苏婼垂下双眼。
一会儿把茶喝完,她环起双臂:“钱还是得赚,就算不能直接卖锁,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还有什么路子?”
“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你既然信我,我总归不会让你白跟随我一遭。”
苏婼把他的银子推回去:“你回去后,先按我说的做便是。我今日特地找你出来,是因为被他们这么一找,好多事就不方便亲自去做了。接下来我还要找到更多关于村子被淹实属人为的证据,你得揽下我这桩差事。”
“事情我会办,这银子你先拿着呀!你娘不在了,我娘也不在了,你爹不靠谱,我爹也不靠谱,咱俩也算是难兄难妹,以后等赚了钱,你再还我不就是了?”
“等我要再找你拿。”
秦烨知道她说一不二,既然决定了,他反驳也无用。收了银子,他道:“不过此事苏家着急找人还能说得通,韩陌也如此重视,这又不关他的事,眼下吴家案子也破了,他非要找到鬼手做什么?”
“作为一个从东林卫镇抚使被打落到衙门里小小捕头的人来说,怎么会嫌帮忙办事的人多呢?”苏婼站起身来,“我要是没估错,他猜到苏家会怎么对鬼手,眼下正想办法怎么接手占这个便宜呢。”
思来想去,韩陌早前连苏祈一个孩子都不惜威逼利诱让他顺从,听到京城还有这么一个人,韩陌是怎么都该把人找到看看的。吃准他不是为了把鬼手当成盗贼抓捕,是以她也能从容地挪到今日见面。
“那你没想过把案子交给他么?”
“想过,不过他也不能让我放心。”苏婼睨他一眼,“别忘了我跟小阎王有过节,眼下人家正满世界抓我的把柄呢。这个案子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容许它有任何被外力干预的可能。”
她若不是有过这想法,早前也不会把南郊河的事说出来,引导他去工部拿卷宗,事实证明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能把秦烨和她撵到那份上,不算徒有虚名,可毕竟这家伙太嚣张了,而且本事归本事,人品归人品,她又不了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冒冒失失地告诉他,万一到时候他拿来当把柄要挟她呢?
“我先去楼下铺子里转转,回头你事情办好再来找我。”
系上披风后她就走出门口。
秦烨为免引人注目,将稍后再走,他举杯回了声“知道了”,又坐了回去。
一场大雪过后,京城的早春就渐渐显露出了面目。
苏婼下楼进了隔壁的天工坊铺子,对面的金器行的店堂里,吕夫人正等着店堂去库房取她订好的福禄寿三仙。吃了口茶,她也看向对面这间阔气的锁器铺子。
店子占了三间门脸儿位置,十分阔气,门楣上挂着“天工坊”三个字。吕家原先都在外地任官,进京不过年余。对苏家的名气虽说不陌生,到底锁器这行与仕途关系不大,因而对他们家的产业,具体也不甚了解。但是天工坊几个字,还是如雷贯耳的。
想到先前在苏绶跟前碰的壁,吕夫人心里沮丧,忽然生出了探访之意,起身道:“家里正好要换锁了,我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