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只当这是徐氏特意传他们过来游说自己答应这门婚事的,不愿被牵着鼻子走的他心里即便更加不爽,也不见拿捏不住。
他抬头看着这吕凌,只见年轻人俊秀挺拔,意气风发,倒是比他爹强些,也不见什么惯于钻营的猥琐气。
基于儿女婚事皆出于父母之命,苏绶虽不待见吕家作风,但他倒也没必要去为难个后辈。他便也佯装不知他们来作甚,问起江夫人:“重山没出来?”
重山是江枚的表字。江夫人微笑颌首:“他今日与吕大人约了下棋,正好我便也约上吕夫人出来赏花。吕公子作的一手好文章,翰林院的学士都对他的才华大加赞赏,因近日新写了词赋,想要画幅画来配衬,于是便与我们同行赏花。”
说完她就朝吕凌使了个眼色:“苏少卿学问深厚,是张阁老的得意门生,吕公子既然带来了文章,何不顺道请苏少卿指点指点?”
吕凌颌首,当下就把文章双手递上:“小生不才,请大人不吝教诲。”
苏绶微微勾唇:“我与吕大人同朝为官,哪敢随意指点吕公子的文章?此举真是折煞人也。”
吕凌神态自若:“家父虽然与少卿大人官位相当,但是家父的文章偏于保守,少卿大人的文章沉稳而不刻板,清灵而不失庄重,昔年琼林宴上一首技惊四座的《赤玉赋》,至今还被南北世子所传颂,不是没有道理的。指点起小生来自然自是绰绰有余。”
吕凌可不会打没把握的仗,苏家各方面实力是比吕家要强的,且明显吕家还有求于苏绶,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这些日子认真找来苏绶的文章细读,不想他这样自信的人,读完之后也不由对苏绶心服,所以这番话他乃是发自内心。
他有这么一番对答,也算过得去了。
苏绶回以淡笑:“多少年前的粗劣之作,倒难为你记得。”
为官多少年了,也不至于被他几句奉承话就收买,不过话到了这里,再不接他递上来的文章就有些失体面了。
他伸手接了卷,展开看起来,入眼一纸端正秀丽的楷书,竟然是无可挑剔的“台阁体”,以他的年纪能修成这样的一笔字……
苏绶抬头看了眼他,而后继续低头。
是首长赋,借咏春写世情的,整首赋运笔娴熟又不失锋芒,竟然也很是配得起他这番傲气!
苏绶虽然近年写八股文多,此时也不由在心中赞赏起这份文采。
不过有才的年轻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还不足以撼动他的决心。
他合卷道:“苏公子文采斐然,笔力深厚,确实前途无量。”
说完便把文章又还了给他。
吕夫人见状,便看了一眼江夫人。
江夫人心里也打起鼓来,看昨日徐氏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的,可怎么苏绶这回答,却透着敷衍呢?
吕凌拿出手的文章肯定是有一定水平的,但一个年轻举子的文章,定然也不会完全挑不出毛病,他们本就是想藉着让苏绶提意见的由头让吕凌表现表现,可苏绶一味赞词,这不是把话头给堵住了吗?
难道说,哪怕徐氏对这门婚事没意见,但苏绶还不太满意吕凌做他嫡长女的夫婿?
可是凭吕家而言,能争取到这门婚事的最大筹码,也只有吕凌的才华了。
那吕凌就得赶紧表现啊!
吕夫人与江夫人齐齐看向了吕凌。
吕凌不慌不忙:“小生拙作能入大人之眼,实属荣幸,愿待改日大人拨冗之时,能从旁侍奉笔墨,以便能瞻仰大人文采一二。”
又道:“小生不才,这些年因为苦练笔墨,竟意外习得一手鉴别笔迹的小本事,至今还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大人任职于大理寺,手头常有案件,如若有用得着小生之处,也可随时传唤。”
徐氏听呆了。
一般年轻人这个时候早就窘得收敛了回去,哪里还会主动出击?
不管是不是厚脸皮,官场上都明显吃这一套!
会来事的人她遇见过不少,如此会来事的年轻人她却是头一回见啊!
她转头看向苏绶,苏绶端着茶在手上,一时好似入了定。
隔壁院里,杨佑看到苏婼走出禅院,正想上去招呼,就见江夫人一行三人进了他们院子。
盯着吕凌直到进屋,他才回来告知了韩陌:“隔壁去的正是苏姑娘一家人。方才苏姑娘也出来了,但是不知为何,上回在夫人的茶馆里,与苏姑娘交谈的那位吕公子刚才竟然进去了。”
韩陌看了他一眼:“哪家的吕公子?”
“光禄寺大夫吕佩的儿子吕凌。”
上回既然跟韩陌提及过,那杨佑当然回头就会顺便打听打听,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要不然这么些年来韩陌怎么会随时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呢?又怎么会把他提为身边的护卫长呢?
“他来干什么?”韩陌不解了,“还真的是认识的?”
“应该是认识,方才听到领头的是大理寺主事江枚的夫人,江枚与苏绶私交甚好。”
说到这儿杨佑又凑近了些,满脸八卦说:“那吕凌今日打扮得很是齐整,手里还执着文章,不晓得要做什么。反正穿戴得跟只花孔雀似的,方才路过的姑娘还都盯着他看哩。”
她眼光不好
韩陌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捏起下巴来。
随后他屁股一抬,刚开口人就已经走了出去:“看看去!”
……
不得不说,吕凌这番应对实在可圈可点,如果这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机变,那么更加难得。苏绶入定了片刻,放下杯盏:“你会鉴别笔迹?”
吕凌颌首:“世人写字,不管习什么体,总有自己的章法,就算是习字碑习到炉火纯青,只要仔细分辩,也能看出细微处的差别。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几张纸来,我来辨一辨。”
苏绶定睛片刻,便打发游春儿:“去寻寺中禅师,各取几份经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