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嫂坐下来,腰背下意识是直的,后来意识到什么,又往下压了压。
苏婼拿出纸墨纸砚:“你给随便写几行字给我看看吗?”
容嫂双唇微张,随之却没有推托,提起笔来,沾了些墨,在纸上写了一首五言诗。这动作一气呵成,成竹在胸,无论是提笔的姿态还是气息都极之稳重。苏婼接了纸,看完后再自袖口掏出早前收到的匿名信比对,随后倏地抬起头来:“字迹果然一模一样!是你送信给我的!”
容嫂点头:“是我。”
要不是车顶不够高,苏婼都忍不住要站起来了,她激动地说:“您是谁?这信为何单单给我?”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跟常家有仇。”容嫂说着,目光愈见温和,“给苏姑娘你,是因为我相信苏姑娘是好人。”
“愿闻其详!”
容嫂略默,互握的双手紧了紧:“姑娘倒也不必打听过细,薛家一案牵连甚广,我们家也不过是被株连的其中一家。一年多前我找了个机会进到常家,就是为了搜集常蔚罪证,掰倒他。只是我没想到朝廷也盯上了他们,苏姑娘和韩世子在关键时刻赶到将常贼抓获,这是我们的运气!”
苏婼问:“敢问,贵府受株连的,是您的什么人?”
容嫂深吸气:“是我丈夫。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婼默声。
“没有关系,”她又接着往下说起来,“我若是怨天忧人之辈,便不会来常家了。人生不会复生,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全部力量,替薛家翻案,替先夫报仇,使他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可是凭你一个人,这怎么能办到呢?”
“当然不是一个人,常蔚害死那么多人,这笔账我们都记着呢!蛰伏这么久,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待这一刻到来罢了!”容嫂说着,平息了一下气息,身子全部转向苏婼,说道:“从这点上说,苏姑娘是我的恩人!”
“这可不敢当!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薛家是被冤枉的。就是现在,还在等朝廷判决呢。”
虽说薛容一案要重新定性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在皇帝发话之前,谁又敢一口咬定薛家的冤情呢?
不过容嫂所说的这一切与之前她和韩陌所猜相同,果然薛家既是冤案,那些门生与故交也都隐匿起来暗中行动了,这才合理,否则薛容是好人,又怎会落得无人替他说公道话的地步呢?想必这些年无人出头,也令得常蔚的诬告更加可信了,朝廷这才根本没有在这方面生疑。
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容嫂,想到她年少丧偶,又不畏艰难勇闯虎穴,这样的坚韧和胆量实在让人钦佩,就更加恨起常蔚来了,薛家当年那一栽,可是牵连到好多家,如今还有许多在牢里呢,容嫂的男人甚至因此死了,也不知案情有多重。
她说道:“我一个闺阁女子,不知何德何能得到你的信任,不过你既如此信任我,那么我也定不让你失望。常家干的事虽然跟我们苏家没有特别大的关系,但是我也会不遗余力,帮助你们把这案子办得明明白白,替朝廷铲除奸恶。”
“我毫不怀疑苏姑娘的热心。”容嫂满眼都是诚挚。
苏婼微笑:“那你不妨告诉我,你为何当夜离开了,今日又回来了呢?我听韩世子说,你一来就是直奔二房去寻宁氏的,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觉得宁氏这里可以敲打?”
容嫂犹疑片刻,说道:“我其实也不确实她是否经得起敲打,不过是我们当中有一位了不起的领头人,他提议试试。而这件事显然我是最适合做的。我抱着尝试的心情,没想到最后她竟然当真提供出了有用的线索。虽然她没有亲手给我们那道虎符,但起码有些事情能解释通了。”
苏婼委实如此。她又问:“不知这位领头人是谁?是哪位贤士?眼下他又在何处?”
容嫂听她问到这里,看着她时的眸光逐渐明亮,美好的薄唇也微微扬了起来:“他交代我不能多说,我不便违抗,还请姑娘见谅。只不过,随着常蔚落网,薛家被冤之事浮于世人眼前,这位领头人迟早都会露面的。而我想以姑娘的智慧,兴许你还会提前猜出来。”
苏婼诧异地望向她,她却已盈盈站起来:“以上这些话我原本是答应了韩世子要对他吐露的,您二位珠联璧合,如今跟姑娘说了也是一样。今日我先别过,三日后,我将登门拜访姑娘,还请姑娘赏面放行。”
苏婼在珠联璧合四字上顿了顿,随后就更讶异了:“您到苏家来?莫非您有甚需要?”
“那倒暂且未有。究竟何事,介时姑娘就知道了,请容我先卖个关子。前几日我因旁观常家动静,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去做,今日我使命达成,也该去准备准备我自己的事了。而这几日姑娘也正好可助世子追踪常贺及查探那道虎符真假,总之,三日后,我与姑娘定会再有一面相见。”
说完她颌一颌首,而后就退步出了车厢。
苏婼也想要留住她来着,却想不出能以什么理由将她留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下了地后,朝着街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婼深深沉下一口气后,也只好放下了帘子。
而此时人头涌动的街头,却有人藉着巷口的桂树作遮挡,暗暗露出了充满戾意的目光。
传说中的圣物
韩陌出了常家后,急切的心情在沿途百姓安然的神色中逐渐平静下来。
虎符事关朝廷军防,宁氏提到了虎符,那么不管真假都得上报。可是正是这要紧之故,常蔚是怎么办到的?各屯营都有自己的虎符,一半在营中主帅手上,一半在宫中,有用之时皇帝分发给兵部,由兵部持虎符调兵。用完之后,虎符得立即交还宫中。常蔚身为兵部侍郎,他有足够多的接触到虎符的机会,但他如何能够留在手中不交?而皇帝也不催吗?
“世子,您怎么了?”
杨佑的询问使他回神,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已在路中央停了下来。
他蹙眉道:“我在想,皇上这几日让我在常家搜查的,难道会是这道虎符?”
杨佑深点头:“很有可能啊!”
“那皇上原先没让我查常家,是皇上也不知道虎符落在常家?”
杨佑想了下,再点头:“也很可能!”
韩陌睨了他一眼:“你还能说点有用的吗?”
杨佑挠头:“属下是真觉得世子说的很有道理啊。只不过皇上如果知道虎符丢失,为何不告诉世子呢?此事如此重要,皇上没道理卖关子呀!”
韩陌倏然直身,眼睛都直了!
杨佑说的没错啊,这么大的事,皇帝都已经让他去常家查了,有什么道理还要捂着?
这么说来,皇帝不知情,岂非更合理?
想到这儿他立刻打马:“赶紧走!”
此刻的干清宫里,皇帝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前的炕桌上展开着几份奏折。躬身立在旁侧的太子,手里同样也持着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