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风吹起细密的水雾飘在脸上,微微的凉,苏景玉酒意上涌,强忍住笑,双手慵懒地支在身后,目光缓缓看向逢月,蕴着酒意的眼神撩人又狡黠。
逢月眨眨眼,这才发觉苏景玉昨晚是在故意折腾她,拖延到天黑,只是不想让她回庄子去,心里又怨又暖,气咻咻地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拂风将拂尘向后一甩扛在肩上,乐呵呵地等着看苏景玉的热闹,没料到逢月只是轻轻柔柔的碰了碰他,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泼辣,惊讶的双眼一瞪,拂尘抱在身前指点道:
“小丫头,这小子不怕挨揍,最怕人拧他大腿根,他下次再敢骗你你就拧他,趁他睡着了贴着肉皮儿拧,保准疼的他呜嗷乱叫。”
逢月早起睁眼时手还在苏景玉身上贴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甚至不知道摸的是哪里,细细回想,好像不只是腰背那么简单,羞的面红耳赤,小脸一皱背过身去,低头看着巨石下面的流水潺潺,细浪翻涌。
苏景玉眼睫半垂,但笑不语,脸上醉意更浓。
师徒二人又打闹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边喝酒边闲话家常。
背后是青山碧水,瀑布生烟,两人皆容颜清俊,悠然若仙。
偏西的太阳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照的水面鳞光闪闪,拂风怕晒黑,与苏景玉换了地方坐,逢月跟着往苏景玉身边挪了挪。
巨石下,潭水清澈见底,水底铺着五彩斑斓的鹅卵石,或大或小,光泽莹亮,伸手可触。
逢月挽起衣袖,指尖探入水中,凉涔涔的,俯身在水底拨弄了一阵,捡了几颗不同颜色,指甲大小的鹅卵石,甩了甩手上的水,攥在手心里边把玩边听着苏景玉与拂风闲聊。
苏景玉陪着拂风将仅剩的酒一饮而尽,温声道:“师父,晚些随徒儿进京吧,别走了,让徒儿来照顾你。”
拂风酒后难得唇上有了些血色,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断然拒绝,“得了吧,让我留在京里,你小子是嫌我死的不够快。”
苏景玉趁他不备,一把夺过拂尘藏在身后,坏笑道:“没想到你个老不死的也会怕死,放心吧,就你现在这身子骨,平杀落艳都未必毒的死你,再说那剧毒一共就只有两颗,你想要也轮不到你头上。”
拂风运用内力将拂尘吸回掌中攥住,心疼地捋着上面乍起的白毛,扯着脖子开骂:“你个兔崽子敢把我拂尘弄坏了,看我不把你身上的毛全拔了!”
“切,一把破拂尘还当个宝贝,又不是你师父送的,也不知道从哪个道姑手里抢来的!”
静逸祥和的氛围还没持续一时半刻,再度混乱起来。
苏景玉实在舍不得拂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一个人漂泊在外,知道十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绑他回去绝无可能,嘴上挤兑他,心里思量着说服他留下的办法。
逢月手里攥着鹅卵石,笑看着师徒二人斗嘴,以为拂风不愿进京是嫌京中吵闹,跟着劝道:
“这座玄清山上有一座玄清观,还挺清净的,若是道长不喜欢吵闹,不妨安置在那里,也方便苏景玉常常过来探望。”
拂风听见玄清观三个字眸色微变,对逢月的提议不置可否,接着苏景玉的话头反问:“谁说平杀落艳只有两颗?”
苏景玉与逢月对视一眼,神情愕然。
拂风也不卖关子,把拂尘抱在胸前。
“早年间南疆老毒王一共淬炼了三颗平杀落艳,被大弟子偷走了一颗,三十年前害死了一个人。”
“三十年前?”苏景玉酒气散了大半。
拂风点头,难得正色道:“一整颗平杀落艳吃下去,呕血呕到胃囊寸裂,痛苦不堪,连神仙都救不了。亏得你小子命大,当年只沾了一星半点,否则早都死了十回了。”
苏景玉的视线扫向玄清观的方向,低着头,沉吟不语。
逢月听的头皮发麻,羽睫颤抖地看着他,心里不免替他后怕,一把鹅卵石在手里攥的咯吱直响,缓了缓神问拂风道:“道长,是老毒王的大弟子害死那个人的?那后来呢?”
苏景玉也从未听他说起过三十年前的事,猝然抬头等着下文。
拂风眼一直,疑问地啊了声,对逢月清奇的脑回路叹为观止,无奈地翻了翻眼睛:
“自然不是!当年南疆老毒王淬炼了几千颗赤练,才得了三颗剧毒无比的平杀落艳,任何手段都查验不出,也没有解药。大弟子巫洛浦半生痴迷炼毒,偷走了其中一颗,事后怕被老毒王发现,带着妻儿和徒弟逃到大夏,可惜平杀落艳没能保住,他自己也被妻子和徒弟合谋害死了。”
拂风双眼一闭,慨然长叹:“终归虚妄,终归虚妄……”
如此难得的毒药,知道的人极少,逢月不禁猜测三十年下毒那人与十年前毒害苏景玉的是同一个人。
巫洛浦被徒弟害死,毒药极可能就在他手上,逢月皱眉,急切地追问:“道长可知道巫洛浦的徒弟是什么人?”
拂风断然摇头,拂尘向身侧一甩,“不知。”一双透亮的眼睛左顾右盼,像个说了谎话的孩子,知道瞒不住,起身便要走。
逢月与苏景玉面面相觑,都跟着起身,不敢再问。
日头偏西,在流动的水面上拉出三条狭长而扭曲的倒影,苏景玉酒意全无,一只手握住拂风手里的拂尘长柄,再度劝道:
“师父留下吧,徒儿替你安置,京郊或是再远些,哪里都好,只要能让徒儿常常见到你。”
他神色温润,气度雍容,仿若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拂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扭头望了眼水中自己的倒影,泪眼汪汪道:“别了,你小子比我还俊,留下迟早被你嫉妒死。”
苏景玉知道劝不住,扯了扯唇角不再开口。拂风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捋顺了拂尘搁在一边,脱下淡蓝色的道袍递给苏景玉,破涕为笑:
“臭小子,这件道袍跟了我三十年,送你做个新婚贺礼吧。这些年我是教了你些本事,可从没承认过你是我的徒儿,这道袍权当是我收你为徒的凭据,好好收着,赐你个道号,就叫略影吧。”
苏景玉扬唇,俯身接过道袍挂在臂弯里,勾着拂风的脖子,瞟着逢月打趣道:“我这么俊,又成了亲,日后还得生娃娃呢,道袍穿穿就算了,做道士可不成。”
拂风气的一拂尘敲在他头上,“跟了为师十年了,谁告诉你做道士不能成亲,不能生娃娃的?”
苏景玉自然知道拂风是正一一派,可食荤食,可成亲生子,只是舍不得他离开,又强留不住,故意气他,双手抱着胸前嘲笑道:“这些年你念的经文错漏百出,还好意思说我!”
拂风半生钻研医毒、武学,花在修行上的时间的确是少之又少,离开道观后的三十年里更是极少诵读,好多经典都已经忘记了。
这十年间带着苏景玉东奔西跑,寻求以毒攻毒的良方,没日没夜地割腕放血为他续命,每每熬不住了,便会将年轻时学的经文念上几遍。
苏景玉烂熟于心,直到祭母时在玄清观翻看了经文典籍,才知道拂风念的好多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