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还有点累,你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报时的钟鼓就响了。
由太昊宫鸣凤门楼上的第一面鼓敲响起,传递到各坊各市,紧密的鼓声和山寺的钟声相和,这座明都逐渐从睡梦中醒来。
日光已是熹微,从碧色纱窗透进来,像烧制上乘的青白秘色瓷,为那冰肌莹彻的美人铺陈上一圈柔光,不可方物。
季青珣眼眸俱是暖色,这时的阿萝,还有床上的阿萝,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看到了。
“等我回来,给阿萝带寺里的青梅酿。”季青珣点了点李持月的鼻子,终于起身去穿自己的衣裳了。
门被打开又关上,李持月端坐着,看窗前颀长的影子走了过去,只走到再听不见脚步声了。
终于安静了,她下意识地摸上肚子。
平坦、轻盈,那个孩子并没有跟着她,也再不会跟着了,李持月不知是喜是悲,因为那几个月的习惯,她还有一丝行动累赘的错觉。
一人在旷室里久久无言,忽然,她将头顶的花枝发冠猛地扯下来,狠狠地砸向了铜镜。
镜碎台倾,李持月喘着气,将身上的衣裳全撕扯了。
“秋祝!”
一个身着公主府侍女服制的明丽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公主……”见到那狼藉的妆台,秋祝吓了一跳,取出外裳围住李持月,又去查看她的手,“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有伤着?”
她和春信自小是女皇指派给公主的,是以即便公主身边奴仆万千,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们两个也不动如山。
再世为人,听到秋祝的声音,李持月恍惚了一下。
旋即抽出手,捧住她的脸看了一会儿。
记忆闪过四颗年轻的头颅滚落在雪地里的样子,她想说话又有一瞬的哽咽。
秋祝不知道公主怎么了,但那深切的哀伤让她莫名揪心,便是女皇薨逝时,公主也不曾这般,“公主怎么了,是和郎君吵架了吗?”秋祝放轻了声音。
“不是。”李持月摇摇头,离开绣凳,抱住了她,两个人一块儿蹲着。
秋祝被公主这一下闹得有些迷糊,但还是抱住了她,轻轻地拍,“公主,有什么事,秋祝都在呢。”
“秋祝,待会出去有人问,就说是你不慎滑倒,砸坏的镜子,知道吗?”
秋祝默然一阵,所以公主这是在找自己兜底吗?她当然点头。
不过秋祝她不明白,为什么公主只是砸坏了区区一面镜子而已,就算价值万金往日也不会放在眼里,为何要瞒着不让人知道呢?还伤心成这样。
李持月终于稳住了情绪,拉着秋祝一块儿坐下。
她说道:“本宫私下已经知道,季青珣这些年在暗中控制公主府的势力,沾手朝堂,如今府内只怕到处都是他的耳目,秋祝,本宫现在只能信你、春信、知情和解意四人。”
秋祝聪明且是她的贴身侍女,单独喊进来也不会被人怀疑,又不会像春信一样单纯,容易露馅,所以李持月才和她挑明,让她提高警惕的同时,也能帮自己做点事情。
前世,因她而死的身边人,李持月一个个都记得清楚,可一下全叫进来未免太醒目了,季青珣多疑,她必须步步小心。
公主这一段话太过突然,秋祝睁大一双眼睛,尚来不及吃透她的话。
秋祝陪伴了公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公主有多喜欢府中这位季郎君。
从女皇过世,公主独自出宫立府,季郎君就来了,陪着公主熬过了思亲的孤寂,到公主的两位兄长先后即位,季郎君尽心为公主谋划到了如今,深得信任。
何况他还是公主情窦初开之时的相许之人,
公主半个月前才不顾他白衣身份,与他踏过了规矩,便是认定了此人为驸马,连对抗宗□□的勇气都有了。
公主掏心掏肺至此,季郎君这五年竟都只是逢场作戏?
他怎么敢!
怪不得公主今日会砸东西,还这么难过。
几个呼吸之后秋祝理明白了,义愤填膺地问:“那季郎君如此狼子野心,公主要除掉他吗?”
李持月摇头:“就算他死了,手下的人还未死,本宫不能直接杀了他。”
“那公主要秋祝做什么?”她被独自喊进来,公主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李持月欣慰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秋祝,你去将郑嬷嬷入府以来,提拔进府的奴婢名单拟出来交予本宫。”
秋祝这便明白了,郑嬷嬷也是季郎君的人,她点点头。
“把这衣服扔了,备水沐浴。”
“是。”秋祝退了出去。
—
世人皆知,繁华明都的最繁华处,不是太昊宫,而是持月公主的府邸。
对着气象宏伟的金乌大街敞开着面阔三间的大门,整座公主府占了明都绣春坊的一大半面积,其中高楼台榭不可尽数,金银沉香糊壁,文柏檀香为栏,假山园池若蓬莱仙府,府内连马球场蹴鞠场都有,处处必得穷极壮丽,才是镇国公主府的排场。
此时,在瑶池仙境般的庭院中央,是云蒸霞蔚的应梦湖,巨大的水车将湖水运到了湖心亭的屋顶,屋檐上飞流四注,在四檐落为雨帘,又落回应梦湖中。
人在亭中坐,艳阳高照亦可得遇雨天,盛夏不啻高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