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来鸣雪斋,除了好李老先生那口茶,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侍者店员都很懂分寸。
从不多言,从不多语。
于是今天这位女侍者多说的两句话,就显得尤为反常,且让人在意。
什么来头的茶艺师需要被这么小心翼翼地介绍?
从山脚那段石子路到鸣雪斋二楼,贺闻帆走过无数次,轻车熟路烂熟于心。
但今天站在雅室门口,他却不太想进去了。
心里有种莫名被摆弄的烦闷。
“算了,等李老回来再……”
说话间雅室的门已经被秦臻推开,明亮的暖光倾泻而出。
室内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是冬天在鸣雪斋看雪景最美的地方。
茶桌置于窗前,竹帘被错落卷起,天亮了一半,隐隐可见山间纷飞的大雪。
新来的茶艺师就坐在那里,身上披着宽大的浅色棉麻外衫,轻轻按揉着手腕放松,脖颈曲线和单薄的肩脊都有种形销骨立般病态的柔美。
突出的那节腕骨晃眼的好看。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洁白素净的面孔露了出来。
额边发丝乌黑,肩颈下颌都瘦削,就像要和后山的零落大雪融化在一起。
真的很年轻。
年轻,且非常漂亮。
“贺先生,”秦臻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撑着门把忐忑道:“您是要走吗?”
贺闻帆淡淡收回视线。
“不走。”
再抬头时一切如常,他提步上前。
“把门带上。”
木门轻轻合上,带出吱呀一声。
沈令站起来。
客人到了他不好一直坐着。
这位客人比想象中还要高,他得微微仰着头看他。
秦臻已经走得远远的,茶室很大,沈令却莫名觉得逼仄。
他还是做不到自在地和一个人陌生人共处一室。
空气安静得有点过分了。
沈令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您好,我叫沈令。”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李老师不在的期间,我会代替他的工作。”
“贺闻帆。”
和沈令努力掩饰的局促不同,贺闻帆显得相当泰然自若。
他摘掉手套收进衣兜,脱下大衣往角落的衣架走去,只在伸出手时微微顿了一下。
冬天鸣雪斋室内的装潢多用红梅做点缀,衣架也是立式梅花树干的样式,美则美矣,实用性却一般。
现在树干上正挂着一件白白胖胖的羽绒服,厚得几乎将整个衣架都罩住,贺闻帆的大衣再挂上去,就得挤在一起。
“啊,抱歉,我衣服有点占地方。”沈令连忙上前,把自己的羽绒服上上下下挤扁,试图留出空位。
可一松手,它又自己膨胀回去。
努力压制几次都失败后,沈令干脆一把抱住衣服,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放柜子里去吧,衣架您用。”
贺闻帆听到他呼吸有些乱,像是急的。
“不用麻烦。”他抬了抬手,轻巧地将自己的大衣挂到仅剩的空位里,“就这样吧,柜子放满杂书,最近又新进了批茶叶,不一定有空的。”
他好像比沈令更加熟悉这间茶室,看都不看就知道储物柜里放着什么东西。
沈令还在努力消化客人比自己更像茶舍主人的事实,贺闻帆又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黑色皮质外壳的小喷雾。
他整理了下衣物,揭开盖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按下喷头前一秒才像恍惚想起还有沈令这个人,于是客气道:“介意我喷一下吗?防静电用的。”
冬天干燥,很多人都习惯用防静电喷雾,沈令没有意见。
他压住自己的羽绒服,好让贺闻帆那边更宽敞,“您请便。”
贺闻帆随意喷了几下,没有很多,但因为离得近,有不少散在了沈令的衣服和手腕上,为此他还稍稍表示了歉意。
沈令的衣服确实太蓬松了,一松手就疯狂膨胀,攻城略地,将贺闻帆那件质地精良的黑色大衣挤得快要看不出版型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