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端菜出来的张钰青,没好气地笑道:“顺子哥,说啥哩!”
杨顺领着孩子们去洗手:“我说真的,这小子的脑袋瓜,比一般小娃儿,要笨一些。你看他,踮脚巴在桌子边,都不肯走,对着菜流口水了,这傻劲儿。”
“他这是还没开窍!”张钰青认真说。
开饭了,饭桌上四菜一汤,清蒸九节虾和青蟹,香菇炖鸡,香煎豆腐,丝瓜蛋花汤,这一桌之丰富,让住在隔壁带了一条烟来讨好陈北生的胡杏棉都有些移不开视线,她是来替自己儿子求情的。
明天才是中秋节,这又是肥美的大青蟹,又是清甜大海虾,还有那香得让自己想吃一口喝一一口的香菇炖鸡,他们这一餐,比自家男人在外面大饭店打包回来的还好,太丰盛了!
老公儿子不在家,今晚只吃了一碗稀饭,一些清炒南瓜藤和咸菜,闻到香喷喷的肉味儿,胡杏棉馋得有些受不了。
瞥见来人是谁, 张钰青的笑容减淡,冷睇到一条深红色的中华烟,张钰青马上起身迎接, 丝毫没有不喜了。
脸上还笑嘻嘻:“这不是前任保姆胡大姐吗,拿这么一条好烟想贿赂我家的雇主, 抢我工作?”
胡杏棉的头, 摇晃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我就是想找厂长求个情, 能不能放过我儿子,我儿子是无辜的!”
一旁的陈北生高冷的吃饭,偶尔给两个孩子夹一些肉。
听到提到了胡杏棉的那个儿子刘小龙, 陈北生立刻有了印象。
化工学校毕业的中专生,由于父亲是第九厂的车间主任, 那个刘小龙去年被分配进来,就是作为储备干部培养。
本来要去各个车间轮转学习, 可这小子心大, 仗着父亲在厂里的权势, 三天两头请假不上班, 在外面和一群混子玩在一起,天天不着家,于是陈北生就让这种不上班, 却拿工资的人, 回家好好歇着了。
现在工作是终生制,大部分父传子, 子传孙, 通俗来讲就是顶职,很少有解雇的, 最坏是停薪留职,除非是犯了法,侵害了厂里的权益。
“我儿子已经在反省了,厂长,你大人有大量,给他一次机会吧,这次,他一定认真上班。”说着,胡杏棉小心翼翼把那条中华烟放在了饭桌上,这是她费了一番工夫才拿到的好烟,中华烟贵,销量不错,还得拿票才能买到一条。
一旁埋头大吃特吃的杨顺眼睛鼓了鼓,咽下嘴里的螃蟹肉:“这烟香味独特,生产有限,没点关系很难买到,我上次想送那个工商局的,找了人也没买到。”
“嘿嘿,一点心意。”胡杏棉讨好的又朝前推了推。
陈北生把烟拿开,重新塞过去给她:“烟接着,你儿子想回厂里,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坐办公室,先去车间做学徒工,正好第二车间缺焊工,我叫人把他调去那边学习,他愿意干就回来,不愿意干就走吧,我们厂里不养闲人。”
胡杏棉呼吸一窒,儿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让他坐办公室都嫌累,现在却叫他去做学徒工,这不是直接叫他别回去的意思吗?
儿子被养娇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前还想着让儿子跟着那群混子挺好,能搞钱。而且那些混子是王家的人,通过走私海运来的货,一个月赚的钱,顶别人的一年,可是自从被张钰青点醒后,她就知道王家人不安好心了。
自己的男人刘朋,竟真的被算计走了,
自己的这个好姐妹,一直和她扮演姐妹情深,说啥男人都有宏图大志,她们这些女人一定要成为贤内助,帮助自己的男人完成梦想才行。
胡杏棉想到这里,眼里的恨,快要溢出来。
原来从一开始吴桂香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瞧不起她一个乡下人,认为她很好打发走,竟把被男人家暴离婚后的妹妹,介绍给了刘朋。
刘朋啊……
她讨好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如果不是她,刘朋只能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那年为了他这个知青能顺利返城,她去了城里的街道办跪求他们接收她男人的档案,一个秃头主任见她有几分姿色,把她带到厕所,猥亵了她,才签字。而自己这个傻女人,沾沾自喜的认为,她的付出是伟大的,是光荣的,即便最后没有得到刘朋的几分温情,她也是满足的,只要这个男人不离开她就行。
一直委曲求全二十年,如今刘朋竟然背叛了她,她恨呀,恨得晚上睡不着,恨得捶着胸口一坐就是一整晚。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她甚至想要不顾一切杀了那对狗男女。
如今,胡杏棉清楚的明白,儿子再跟着那群混子瞎搞下去,迟早会出大事,成为替罪羊的日子就在眼前。
这些年来,刘朋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感情,对儿子也很少关心,上次骂儿子是野种,是街道办主任下的崽子,还骂她下贱,那些话让胡杏棉崩溃,拿刀差点拼命,她很清楚的知道儿子是刘家的种,她为了刘朋奉献了自己的身子,不仅没得到刘朋的半点感激,还被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她感觉比杀了她还难受,这些年,她的付出,就是一个笑话啊。
如今这个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好姐妹的妹妹,听说小野/种四岁了,想到这里,胡杏棉一额头的冷汗,真出事,她的儿子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方,公婆都不在了,自己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刘朋这个男人的一丝心疼。
“厂长,你放心,我儿子明天一定去上班。”胡杏棉卑躬屈膝地赔笑。
陈北生怀疑的多看了她一眼:“确定他会来?”
“确定,万分确定!”胡杏棉点头如捣蒜,“他最近成熟不少,会来的。”
以前没把上一任厂长放在眼里,因为知道那个厂长迟早会出事,可在今天,面对陈北生这个比上任厂长资历更浅的小年轻,胡杏棉却有了敬畏之心,她选择伏低做小。
胡杏棉急匆匆离开,陈北生见她没拿走那条中华烟,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张钰青见状,一把抢走烟:“我跑得快,我去追她!”
一溜烟追出去,甩动了又长又直又黑的马尾,极其青春洋溢,杨顺心痛得不得了,嘴里塞食物,叽里咕噜:“人家送礼,收着呀,靠那点死工资,永远发不了财。”
把烟还回去的张钰青重新跑回来,听到表哥的话,她认真解释:“受贿的事,不能干!”
瞧见表妹不喜欢,杨顺赶紧点头,转而夸赞陈北生有派头:“上次我听说你是厂长,还以为别人在胡说八道,一个小年轻,怎么可能管理一个厂嘛,今天在这里吃了饭,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噢。”陈北生笑容不减,给杨顺倒酒,“就因为有人给我送礼?”
白瓷杯子小,一口的量,杨顺拿起杯子接酒,一口闷:“不是,反倒是你经受的住诱惑,不收礼,我才相信你非一般人。”
陈北生又给杨顺倒了一杯酒。
张钰青见到自家表哥喝了一杯又一杯,提醒:“顺子哥,你要上夜班。”
又对陈北生交代:“别给他倒酒了。”
“那烧锅炉的活,谁爱干,谁干去!”杨顺丝毫不在意,“最近有个老板请我工作,一个月开五百哩,等过两天,拿到个体户营业执照,我就白天上班,晚上有空再去批发一点货物出来摆摊,放心,你顺子哥不去海上走私,也能成为万元户。”
“谁请你工作?”工资开得忒高了点,这让张钰青有点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做局,想要害杨顺。
之前这位表哥脾气暴躁,平时得罪的人不少,上次出海去捕龙虾,还一言不合与人干上了,虽没受伤,但也被附近的渔民骂了好久。
陈北生眼底闪过诧异之色,等着听杨顺做的是什么新工作,如今厂长的工资加奖金三百一个月,而普通的工人按照技术职称开工资一个月七八十到一百五十不等,这一开口就是五百的月工资,真不是一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