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萝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陛下疑心这样重,朝中不会有人比太师更懂,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利用这点铲除政敌,于是此事太师若是贸然插手,便?要冒被陛下疑心的风险,太师为?人谨慎,想清楚这一点,必定左右为难。”
“只要他开始摇摆,这一局就算是成了,”落薇重新提笔,写了第二句,“方才我?听叶三道?来,只庆幸他没有投到旁处去,这一把刀若是对着我?的,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
她?瞥了一眼原帖,运笔飞快:“回来之后,我?往深处想,更觉有趣,林召已然入彀,无论救不救得下来,只要他死了,这一局就破不了,说?不得连封平侯自己都会被牵涉进来——春巡归来后,政事堂算开年大账,可?有许多亏空呢。”
烟萝心中跳了一跳。
去岁江南天灾,赋税少收,禁宫内还失了一场火,修缮尚未完成,国库正是缺钱之时,叶亭宴若在宋澜面?前提上一句,宋澜难道想不到此处?
落薇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悠悠地道:“无论如何,封平侯都要血亏一场,能?不能?保命都要看造化,如此,玉秋实与封平侯也必生龃龉。试想,封平侯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该如何?寒心一生,冰封千里,想回暖可就难了。”
烟萝为?她?研墨,缓缓想来,摇头叹道:“此计当真诛心,小人听着心惊肉跳。”
落薇伏案写字,不知想起什么,笔尖一顿,浓墨落了一滴:“不过,世间确实无人能够算无遗策,叶三的谋划到底还?是出了变数——他本想趁宋澜遇刺时射出一箭,博他更多信赖,谁知一番筹备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竟还有一人借了他的东风。”
烟萝道?:“小人听说?了,好似是琼庭中一名姓常的学士。”
“他若是太师的人,同叶三打擂台,倒真是一出好戏,不知能?唱成什么样子,”落薇打了个哈欠,道?,“罢了,你我?便?先看戏罢,就算出了变故,他也该应付自如才是,如若不然,当真是辜负本宫的期望啊。”
“戏若唱得好了,咱们还能再添一把火呢。”
宋澜今日本要来寻她?,她?借口受了惊吓,推辞了,如若不然,还不知能不能睡个好觉。
帖子临完,落薇拾起来看了一眼,不屑道?:“太师的字,想必是早年间便定了形,其间充斥着本人一丝也无的风骨,帖中所叙,他也全然不惧,可?见字如其人,实在不准。”
烟萝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看见后半段写的是——
未有生而不老,老而不死。
形归丘墓,神还?所受,痛毒辛酸,何可?熟念。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必不差二。[2]
纯白不备(二)
前?殿熏香,纱雾飘拂,政事堂堆满了大胤开国以来几百年的古籍,高比廊柱,群臣肃然端坐在书山之下。
为首的玉秋实一袭绛紫官袍,面?色凝重。
隔着珠帘,落薇瞧了一眼。
殿中不算明亮,她先看见的是对方的白罗方心曲领,天?圆地方、象法天?地。
宋澜轻咳了一声,刘禧便上前?去,将搁在众臣之前的金枝烛架上最上端的一支蜡烛燃了,随后和他的徒弟刘明忠一同往帘前两端一站。
于?是众人便知,今日一场议事如此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照大胤惯例,本该是天?子坐堂上,诸臣围坐论政,只是如今宋澜尚需垂帘,皇后又自请退早朝,商议过后,只好每月月中开政事堂一次,请帝后同至。
玉秋实身侧摆了一鹤形香炉,正是云山缭绕,然而他今日心中并不安定。
距离暮春场刺杀案已近十日,这十日以来,禁中无?一丝消息,安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这样的平静,却远比雷厉风行地处置了更加慑人。
林奎山十日来频频登门,求他救命,他虽儿女众多?,正室嫡出的儿子却只有这一个,自小便疼宠骄纵,倘若折损此处,便是要了他半条命去。
林召此人在汴都声名狼藉,是位横行霸世的花花恶少,这几日他派人打探,手下人回禀,林召早些年间手中不仅有人命官司,更是牵扯过天狩二年承明皇太?子办的那场科考舞弊大案。
当初林奎山花了大价钱,才让林召在那场大案中勉力保了一命,自此之后,林召在汴都收敛风头,老老实实地过了两年。
直至太?子遇刺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重回了花街柳巷。
玉秋实冷冷地想,倘若他有这样的儿子,大概早就打死在祠堂当中了。
可?这样不争气的东西偏是林奎山的命根子,他与林家关系亲密,于?情于?理也该为他将嫡子的性?命保下来。
只是林召牵扯的不是一般的案子,那可?是御前?行刺,说不得?便要定为谋逆、同诛三族。
玉秋实心中明镜一般,知晓这无用之人必定是被人设计了,但宋澜却未必会这样想,如若不然,他便不会如此沉得?住气,足足十日都不召他进宫相商。
他还在思索,那边户部的老尚书已经展开了手中的书卷,开始絮絮念叨今春各部的收支进项。
宋澜春巡一事大费周章、花费不小,但也尚属情理之中。
可?今岁江南春旱,赈灾要钱,去岁禁宫失火、尚未修缮,也要钱。
种种事项,竟让今年一季便有了二百三十万两的亏空。
户部尚书张平竟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仍旧中气十足:“……春巡原是北方边事,幽州难守,我朝北方疆域,四部联盟虎视眈眈、时常扰边,老臣与枢密素无?来往,也要说一句,这一项开支,如何能削减?”
张平竟历经两朝,算是政事堂中最为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当初宋澜初上位,落薇与玉秋实明争暗斗,他却硬是在此间明哲保身,谁也没得?罪。
先帝当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将户部掌财政的大权放心地交到?了他手上。
他为人虽圆滑,骨子里却依旧是正统的儒门书生,虽说握着财政大权,倒也鲜少中饱私囊、贪腐结党,稳稳当当地在户部待到了如今。
张平竟开口之后,与玉秋实亲近的礼部尚书蔡璋便接口道:“张大人所言甚是,然江南春旱一事,也不得?不管,礼部已提章奏请,纵清明将过,陛下也该往燃烛楼和太庙祈福求雨,上天?感知诚心,必会普降甘霖。”
刑部尚书胡敏怀听了这话,冷笑连连:“礼部每每逢灾,总要废话连篇,蔡大人无?论何事都主敬天?,天?地祖宗能否助陛下破了暮春场刺杀一案、充盈国库,解决如今大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