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1/2)

落薇到披芳阁时,见门前刘禧正垂首恭立,便知宋澜也在殿中。

守门?的?宫人?对视一眼,通传之后才将她放进去。

殿中摆了许多烛架,映得亮亮堂堂,因是夏日?,进门?处还摆了几缸冰块,用以消暑。落薇走到榻前,见宋澜穿了件玄色金龙袍,正亲手端着药碗,喂玉随云喝药。

他动作悠哉,甚至每一勺都亲自吹过,极为细致耐心。听见脚步声,玉随云从软枕中抬起眼来,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见是落薇,她本想弯着唇角笑上一笑,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反而将脸别到了一边。

宫中盛传贵妃年少跋扈、不尊皇后,二人?不睦已久,如今这副戒备神态,倒也不意外。

落薇面无表情地?在榻前下跪:“臣妾见过陛下。”

头?顶的?金冠一晃,尚未压着她垂下头?去,小皇帝便搁了药碗,上前来扶起了她——从前他不许她在跟前行大?礼,如今二人?半月未见,他对她竟还如从前一般亲密,仿佛什?么嫌隙都不曾有过。

“阿姐来得倒快,”宋澜冲她笑起来,露出尖尖的?一颗小虎牙,“我接到消息便从乾方殿来了,你离得远些,脚程却和我差不了多少。”

见玉随云扭过头?去,不肯对落薇行礼,他便有些无奈:“随云年轻,阿姐不要与她计较。”

落薇好不容易才咽下了言语中的?颤抖,勉力笑道:“自然,这是靖和年间的?第一个孩子,本宫一定会好好照料贵妃妹妹的?。”

宋澜高兴道:“是啊,我要有第一个孩子了,想来像是做梦一般,这天?地?之间,终于有我的骨、我的血了。”

他越说越激动,神情狂热,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落薇盯着他唇边的酒窝,感觉自己的?心跳重若擂鼓,一声接着一声。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失态,宋澜回过神来,牵起了她的?手,温声道:“随云要休息,咱们先?去外面走走,不要打扰她了。”

落薇应道:“好。”

他的?手指还是这样?冰,甚至比平时还要凉一些,落薇与他牵着手走过披芳阁后的长街,经过点红台前种满海棠花树的园子——如今是盛夏,棠花早已开败了,树上只余下寂寂叶片,与其他郁郁葱葱的林木混做一团空绿。

宋澜经过此处,突然起兴,叫刘禧领着众人?等在林外,自己则和落薇一同走了进去。

林中回荡着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响,和盛夏悠长的?蝉鸣,所?幸树荫森凉,走了许久也不觉得炎热。

“阿姐。”

不知过了多久,宋澜突然停了脚步,将魂游天外的落薇唤了回来,落薇应了一声,感觉到他松开了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宋澜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微笑着道:“你高兴吗?”

落薇掩饰道:“陛下有了后嗣,臣妾必然是高兴的?。”

宋澜却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他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中撕扯,口气云淡风轻,却听得她毛骨悚然:“随云有了身孕,你就不需要再与太师斗了,若这孩子生下来时,太师还在朝中,这样?强大?的?外戚,朕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来时惊愕,心中过了无数种念头。

没想到最终竟和她猜得一般无二——宋澜根本不介意玉随云有孕,甚至还殷切盼着自己早有子嗣,因为从她进宫那一天开始,他就决意要杀玉秋实了。

她本该高兴的?,这一场仗打到最后不战而胜,往后甚至不需要她自己耗费多少功夫。

但她望着面前人?的?笑靥,只觉得脊背一阵阴森的寒气。

玉秋实是宋澜在资善堂中的启蒙先生,那段无人?关注岁月中唯一支持他的?人?,后来他冒着杀身风险、冒着千古骂名扶他上位,与他一起在她面前做戏,怀疑她知晓了当年旧事、屡屡进言——就算猜到宋澜最后不会留下他,可连落薇都没有想到,他对玉秋实的杀心竟然生得这么早、动手的?时机竟然选得这么随意。

她知道宋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更晓得他的?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可如今情形,竟还是让她不寒而栗——或许,宋澜比她想象当中还要狠心一些。

落薇闭上眼睛,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顺着宋澜的言语说道:“太师在陛下登基之前便野心勃勃,更将你推出来做靶子,这些年,他在朝中翻云覆雨、屡屡弄权,臣妾有心为?陛下分忧,可总是忌惮着他。如今贵妃有孕,陛下切不可再?心慈手软了,你我联手,这次定将这危及君权之人?彻底铲除。”

宋澜听了这样一番言语,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吟吟地?瞧着她。

这样?被他瞧着,落薇简直疑心宋澜早猜到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然而小皇帝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转头?继续往林深处走去:“阿姐说得是。”

他走了几步,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落薇跟过去,听见他轻轻地?问了一句:“非如此不可吗?”

宋澜是在问她是不是非要除去玉秋实不可。

他分明已经做了决定,仍要假惺惺地?开口,落薇伸手,为?他拂去了肩颈上的落叶:“当年不敬,如今不恭,陛下将要亲政,难道想要一直被他拿捏吗?”

“是啊,”宋澜一收手,摸到了她的?后脑勺,他像是托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她捧近了,很轻很轻地?说,“其实,倘若你早些有了身孕,朕早就对他动手了,何须你劳心劳力、熬煎心血地筹谋?”

宋澜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低头?看来时,带了一种她从前很少感觉到的威压。

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让落薇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扭头?,想要挣脱他的?辖制,宋澜却不肯放手,双手顺着她的?脸颊摸到了她的?脖颈处,微微用了些力气:“他不过是一个权臣,你是我的?亲人?,在这后宫中,除了母亲,我最亲的人只有你了。前些日子我不去寻你,是在生你的?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对付他,何必亲自动手?”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演得十分动情,落薇眼睫微颤,飞快地?入了戏,她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我也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罢了,你我尚且年少,太师却在朝中经营多年,倘若他哪日看我们不顺眼,岂非重履李斯之祸?”

“那就去做罢。”宋澜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落下一吻,“去做罢,做你先?前想要做的?事情,若是不足,我再?借两个人给阿姐。当年你我迫他让步,便是认下了他有从龙之功,想要不留话柄,还得给他加项罪名。”

二人?牵着手往回走,走了五步便齐齐停下,对着彼此说了一句“谋逆”。

落薇僵硬地?扯出一笑,宋澜拍着手,仿佛在与她讨论什么好玩的游戏:“我与阿姐,果然是心有灵犀。”

燃犀照水(七)

这是叶亭宴第二次在白日踏入琼华殿,时值炎夏午后,日头正好,金光摇漾,道中虽无春花,但碧翠葱郁,似有无尽生?机。

他顺着长廊往内殿走去,还瞥见了不远处荷花正盛的小池塘,小池塘边的树上悬了几只奇形怪状的风灯。

看见那灯,叶亭宴不禁顿了脚步。

察觉到他的迟疑,引路的内监不明所以,回头赔笑道:“叶大人,娘娘特意吩咐过,说晓得你不能在日头下久站,要我们腿脚利落些,请大人去殿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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