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民国时期国内工商业的艰难情况。
北洋政府没能力保护本土民族企业,连关税自主权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国际贸易中,工业制成品与原材料贸易又有着巨大的贸易剪刀差。你要是依靠原材料出口为主,价格上涨的幅度将远远落后于工业制成品价格的上涨幅度。
——会被人当作韭菜一直不断割。
当然这就是西方最希望维持的局面。
他们喜欢高高在上坐享其成,众多发展中国家老老实实当奶牛,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你要是想突破,搞上游产业或者高科技,就弄你。
被西方忽悠瘸的太多了,什么印度、菲律宾、孟加拉的,到了一百年后还深受其害。
在西方眼中,其他国家只配喝汤,永永远远只能做低端制造业,让他们享受高福利以及羡慕的目光。
这个情况很难突破,要是突破不了,众多发展中国家也要像当年咱们一样,卖出上亿条裤子,换一架波音飞机。
李谕没啥办法,这不是他个人能够左右的。
20世纪20年代中国出口物品的购买力指数平均比10年前下降了10个百分点左右,列强因此能够以相同的代价在中国得到更多的产品。
与此同时,军阀又展开了混战,直皖战争、第一次直奉战争、第二次直奉战争等等,打得昏天暗地。军队所到之处,交通阻塞,给工商业带来巨大祸害。
张謇说:“还是疏才兄弟聪明,能够以外商之壳做生意,这种优势是我等无法望其项背的。有低税款之便,稍加经营,就可以像美孚公司以及英美烟草公司一样,成为商业巨贾。”
美孚公司在民国混得相当好,它们靠着关税低的便利推销煤油,在国内的大城市设立了5个分公司,中等城市设立了20个支公司,县城设立了500个经销店,代销店遍布城乡。
导致美孚几乎成了煤油的代名词,也成了民国时期普通百姓离不开的日常用品。
中国进口煤油的数量很快增长到价值6000多万,同样位居进口物品的前三位。
所以李谕对这些美商的资金在国内搞教育一直觉得理所应当,他们赚了中国人不知道多少钱,但只需要做一点点好事,似乎就要对他们感恩戴德。
哎,这也是一个非常强的阳谋啊。
反观日本,则是直接坏到家,一点好事都不想做,坏得那么纯粹,不掺丝毫杂质。脑子里想的只有掠夺与侵略,都是昂撒人一百多年前玩剩下的。
但不管怎么说,德国战败、俄国十月革命,退出在华的经济角逐;英法因为一战拼得太狠,元气大伤,对华经济扩张大大放缓,所以美国和日本顺势成了列强对华经济侵略的主角。
一战后,日本对华贸易总值约占中国外贸总值的1/4左右,跃居到各国首位,美国为第二位,英国(不包括印度)则退居第三。
此外,北洋政府由于找不到好的收入来源,只能不断借款。
于是外国资本不断加大对华经济的影响力,同时不断扩张,到了1920年,外资企业的产值已占中国工矿、交通业总产值的一半,许多重要经济部门控制在外资手中。
但北洋政府在这方面属实没辙,只能通过外资来发展重资产的工业门类。只是他们没有把握大局的能耐。
李谕不懂太多经商门道,靠的是超越时代的眼光走一些超前的路,具体施行的时候,还是要靠那一部分美资助力。
所以他老早就布局,在东亚的产业也都让美国人站在台前,不仅对付日本人好使,对付国内的军阀也好使。
——真心挺无奈的,既要防着日本人,也要防着自己人。
还是搞搞科学研究比较舒坦省心……
李谕知道张謇的大生纱厂很快就会陷入困境,于是说:“季直兄,我在盐业银行以及花旗银行都有些薄面,将来遇到困难,随时联系在下。”
张謇感激地抱拳道:“有疏才兄弟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虞洽卿说:“其他几家银行因为公债大赚特赚,也该帮帮工商界。”
李谕说:“按道理,银行存在的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企业发展,但这些年它们一直在经营北洋政府的公债,反而疏忽了本来的业务。其他银行我不敢说,盐业银行肯定会大力提供贷款,帮助诸位。”
张謇说:“疏才兄弟不用有任何歉意。公债自身便有风险,即便中国银行与交通银行也不能置身于公债投机买卖之外。要是银行倒了,伤害更大。”
李谕说:“战争既然打完,银行就没有必要再过多困在公债之中,该回归经营业务。只是仅仅盐业银行一家,力量有限,还望见谅。”
张謇说:“已然足够。”
李谕其实是知道马上军阀混战,北洋政府的公债将很难获利,不如让盐业银行抽身出来。
九霄环佩
与李谕交往多年的虞和钦,现在也在上海。
虞和钦出名的是他在化学方面的成就,后世一直尊称其为中国化学科目的开创者、有机化学的命名人。
这些头衔已相当厉害,但历史上的虞和钦爱好实在有点广泛,现在的他已经不再专注于化学,转而研究起了中国传统文人最喜欢的琴棋书画,而且在这几方面的造诣一点都不低。
尤其是传统乐器古琴,虞和钦是业内大家,甚至有那么一点诸葛亮的味道。
虞和钦有一段非常著名的“大军压境、安然抚琴”轶事。
在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虞和钦随热河都统宋哲元赴任热河省教育厅长,住在承德避暑山庄。
奉系张作霖以及直系吴佩孚的大军分别自南北两个方向兴兵来犯,局势非常紧迫。
宋哲元想退兵,但害怕消息泄露导致承德有变,便定下一计,雇佣泥瓦工数十名,粉刷墙壁,将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避暑山庄收拾一新。
然后虞和钦在避暑山庄宴请全城士绅。
酒喝到一半,虞和钦取出琴,为宾客弹奏,接着又邀请大家轮流唱曲目。就在觥筹交错、琴曲杂陈之中,大军已经悄然撤出。筵席将罢,军队已全数北上。
宋哲元、虞和钦等七八人后行,途中几次与吴佩孚的小股部队交火,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