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合上书,字句清晰开始背诵创世纪。
背着背着,李均意发现神父看自己的目光渐渐变得很惊诧,到后来甚至呆住了,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被神父看得不敢背了,低下头。
良久,他感觉到神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这几天都在背这一章吗?”
李均意摇摇头。
“这几页我多看了两遍……就记住了。”
神父沉默了会儿。
“你记性很好,很厉害。”他说,“但是光记住,会背是不够的,你要用心去理解。明白吗?”
那是李均意第一次被神父夸奖。
那天以后,他更加努力地记忆那本书。
可惜的是,自那以后神父再也没有提问过他。
他在学校里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同龄人感兴趣的东西都是他无法理解的。
放学后别的小朋友们在外面疯玩疯跑沉迷各种游戏,李均意要么在教堂帮忙打扫,要么回那个鸽子笼看书。
大量的独处时间让他隐约明白了书上说的那种感觉——孤独。可他又觉得,自己的孤独不单是独处带来的,而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空旷。
那种感觉很奇异,从那个鸽子笼的小窗户望出去时,他总会幻视那个时常梦到的场景,那片白茫茫的雪,那个银色的,冰冷的世界。
记忆里,他并没有去过会下雪的地方。
李均意认为,那片雪或许是他的内心世界,他用这个简单的结论定义了自己的意识空间。他时常觉得自己的心里装满了风雪,没有活物。没有主,没有父亲,没有朋友,没有蝴蝶……什么都没有,没有春夏秋,似乎一直是冬天。
神父没什么时间管他,上小学李均意已经十分独立,自己起床上学,自己放学坐校车回家,吃饭时去教堂里找管理小食堂的罗晔姐姐,吃完找个角落写作业,作业完成后趁教堂里没有人偷偷练一会儿钢琴。天黑以后他就自己背着书包走几百米回那个鸽子笼,等神父回来。
神父总是有很多要去看望的人。长时间不来教堂的教友、生病的教友、遇到的挫折的教友……他的闲暇时间总是在走访。如果神父很晚不回来,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总会有一些不好的联想。被抛弃过一次的孤儿总会想得多一些,害怕历史重演。
某天时间已经很晚,神父还是没回来。他早上出门前交代过自己要去某个患癌的教友家看望,对方是个慈祥的奶奶,每次来教堂做弥撒总会给李均意带一些糖果,他知道奶奶家住在哪儿。
横竖睡不着,李均意最后翻出家里的手电筒,打算去那个奶奶家问问。
去的路上要经过当地一个著名的坟场。右侧是一排铁栅栏,借着淡淡的光,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许多不同的灵魂在那里安息着。
走着走着,那条路只走到一半,他遇到了匆匆往回赶的神父。
他朝神父挥挥手电筒。
神父几步走过来,牵起李均意的手。
他问:“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我来接你。”
神父皱着眉看了看边上的墓园。
“走这条路,你不怕吗?”
李均意摇摇头,“不怕。”
他表情很平静,确实是不怎么害怕的样子。
“为什么?”
李均意低头想了想。
“你讲经的时候说过,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人死后灵魂去向别处,肉体在墓园长眠……我想,墓园应该是一个美丽又忧郁的地方。”
神父偏头看看他,皱着眉,目光很是惊讶。
又是那种目光。
他被看得很不安,小声问:“我说错了吗?”
他很怕被父亲这样审视。
神父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才三年级,但已经明白了很多,这很不容易。”
李均意皱着眉反驳:“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明白很多事。”
他表情一本正经的,很严肃。
神父失笑:“嗯,你不是小孩子了。”
沉默了会儿。
李均意小声问:“我很奇怪吗?”
神父摇摇头:“不奇怪。”顿了下,“就是不太像上小学的小朋友。”
又静了会儿。
他突然抱怨起来:“我其实不喜欢学校里的人,他们反应都好迟钝,还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