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同!”他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绳,“我们是拜过列祖列宗,祭祀过天地鬼神的夫妇。”
她怔怔地看着那根编法繁复的红绳:“……林织羽的红绳?”
“嗯,你下葬时棺椁底下铺着厚厚一层,俱是我亲手编织,”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低头将红绳拴在她细瘦的腕上,“如今看来,大约还是有些用的。”
大卜的红绳,司命数相结,余生牵系。
“同同,拴好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命定之说,不过……罢了。”
“死生由天,而此心在我。韩非死而复生,大抵也有天命于中,那想来,再贪求陛下一世,亦无大碍……”他抬起脸,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天地在上,同同,此生就算为兽为鬼,我也不会离开你。”
天地在上,我不会离开你。
她心尖发颤,看见一双清澈坚定的眼睛。
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
陈承平十一点爬上床,cpu还高速运转了好几个小时,连小视频都懒得刷了。
毕竟虽然飞来飞去挺累的,但那么特别的事儿,心放不下来也是常理……
老婆的旧情人,上辈子的大老婆。
很牛逼,教科书上都有一页的名人。
这辈子年纪还很小,还没十八,长得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而且听说还没长开,张开了更漂亮。
跟老婆有个儿子。
……老婆上辈子当过皇帝。
陈承平这时候才把那种强烈的违和感拿出来慢慢消化,却意识到找不出半点破绽:语言,年纪,熟稔的态度,正因放在现实的逻辑里不成立,不可能才成为唯一的可能。
那自己呢?
都不说年纪了,她有过那么长的往昔,那么精彩的上辈子,自己对她来说不就是一段短暂的不痛不痒吗?
还有,沉。
原本觉得站在对立面高处的人,竟然一朝就和自己相同处境了。
他不知道沉平莛究竟是什么想法,是即便凭借爱才也不愿意对她放手,还是本身就是贪好美色逢场作戏,离开也不会难过……他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心。
他把她留下来了,他不想在现在离开她。
即便那意味着一种世人眼里匪夷所思的关系,亦或是说起来就很难堪的事实,他需要将原本独占的她分享出来。
想到当天晚上随口秃噜出去的“我接受属于你的一切”,陈承平越想越气,给了自己一个小巴掌。
妈的,这嘴比迟源还晦气。
突然门被拧开,陈承平一下子坐起来。宁昭同没开灯,听见动静,轻轻关上门,小声道:“还没睡吗?”
他没什么好气:“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宁昭同没理会他的脾气,摸黑上来抱住他:“要我先抱着你睡觉,还是今晚把话都聊清楚?”
“你咋没跟他一起睡?”
她闻言,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我没见过他那么年轻的时候,太出戏了,不好意思贴一起。而且这、他还未成年,我越想越觉得罪恶。”
陈承平一听,乐了:“你们几岁认识的?”
宁昭同钻到他怀里:“我十四岁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都快三十了。十六岁结了婚,十九岁我儿子就出生了。”
他惊讶:“十九岁你就生孩子了?”
“也不算太早吧,十五及笄就能嫁人,十九岁骨架发育也差不多了,”她顿了顿,“我上辈子比现在还高一点儿,盆骨宽,生念念也没受什么罪。”
他收紧手臂把她按进怀里,脸贴上去,却隐喻察觉到一点湿润的痕迹,像是泪水:“那也遭罪,生孩子就遭罪。他也是够畜生的,自个儿老大不小偏要娶个十六岁的,那么晚不结婚,真没什么问题?”
“说什么呢,那你也老大不小不结婚,你什么问题?”
“你就护着他是吧,我心疼你你还骂我,我真生气了啊。”
“好啦,”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抱住他的脖子,找到他的下巴轻轻亲了两口,“他早年有过一段政治联姻,我跟他是二婚。”
他哼了一声:“嚯,还是个二手货。”
“嗯……”
“啥?”
“应该不算吧,”她若有所思,“他跟我结婚的时候还是处男。”
“……”陈承平下了结论,“这人有问题。”
三十岁处男几个意思,自诩纯爱战神守身如玉就等着正确的人是吧——她会不会真的吃这套?
陈队长忧心忡忡。
他是个混蛋,十七岁进了部队起女朋友就没断过,当时还跟个傻逼似的自吹自擂,说全军都没有自己追不上的姑娘。
宁昭同好像从他的沉默里读出什么,低笑一声:“是不是自惭形秽了?”
“锤子,老子这辈子都不知道这词儿什么意思,”他不满,“我就在想,你肯定特别喜欢他。”
她闻言,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很喜欢他。”
那是她异世生活照进的第一束光,他们携手走过四十年的乱世,成为彼此最不可或缺的依靠与救赎。
“他不仅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她小声道,“他还是我的知己,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他听得心里酸酸涩涩的:“他跟你在一起几十年,那肯定没人比得上。”
“不是这个意思,”她摇头,笑了一声,“我这么说吧,就跟你和聂郁结婚了一个感觉,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下属,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伴侣。”
“……”
陈参谋长沉默了。
宁老师的奇妙比喻。
“那我老婆跑了,我好惨。”他嘀咕。
“嗯?”
“你估计不知道,那小子调走了。”
“啊?”宁昭同怔了一下,“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调走了。”
陈承平懒得解释,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儿,握住她的腰:“哪天有空你自个儿问他。”
“好……”她顿了顿,“所以你是什么态度?我说韩非。”
“我能有什么态度?那是你老婆又不是我老婆。”
她失笑:“正经一点。我和他上辈子是夫妻,你知道我执念多深,这辈子我们肯定也会延续伴侣的关系。就算以后他喜欢上别的人,我放他自由,在此之前,他也会是家里的一份子。”
他叹气:“能不能别上来就问我那么难的问题。”
“那你打算拖多久?”
“你别光问我,他就能接受我了?”
她摇头:“然也从来不管我有几个男人。”
“……”
可恶,怎么觉得又输了!
他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真的假的,是不是不好跟你说。”
在老爷面前伪装大度的正妻,暗地里费尽心思打压小妾,宫斗剧都这么演的。
宁昭同解释:“他是我的法定伴侣,嫡配正室,开枝散叶是他的职责之一,反正我纳再多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
“……”
陈承平只觉得上半辈子都没有过那么无语的时候,可自己老婆说得那么认真,他都不好意思开口骂了。
开枝散叶是什么东西啊,男的还能生孩子吗?
忍无可忍,他把这话质疑出了口:“男的又生不了,什么叫开枝散叶?”
“本意的确是指多生孩子,但从上古数来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君,所以不知道应该怎么改,”陛下娓娓道来,“所以,这个词在我们家的定义成了,利用我后宫的坑,平衡内外朝的关系——至于睡不睡那是我的事。”
“?”
他欲言又止,磕磕绊绊:“睡、睡了几个?”
她看来一眼。
“我就问问,”他小声嘀咕,“就问问。”
“不多,”她到底还是谅解了男人对某些事难免的在意,“我俩孩子的爹,还有我的禁卫将军。”
那确实是不多……老婆当皇帝都那么克制,怎么觉得自己更混蛋了。
陈承平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是被这么个很上不得台面的理由顺了毛,脸埋到她肩窝里,话还说得硬气:“反正你甭想踹了我,我也得是家里的一份子,是酥酥和橘子的亲爹。”
宁昭同失笑,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啊。”
“真想好了吗?”
“能别问了吗?”他不满,“反正我要跑你也拦不住我。”
“我不会拦你,”她低头吻他,柔软而深情的触碰,“你永远是自由的,只要是走向幸福的方向——哪怕是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