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枝神情恍惚地看着侧身贴过来为她解开安全带的姜卑,从车内后视镜看见了自己的眼泪。
镜子外的新娘看着镜子里的女人。
她问,你找到快乐了吗?
马车门开启,心爱的骑士伸出了手。
她打扮得宛如一个真正的公主,蕾丝缎带束缚着她的心脏,裙摆洒满了天父的泪水,她站在庄严的宫殿前,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她没能成为她想成为的大人。
她还是那个得不到玩具熊、被丢弃在大街上的小女孩。
道路尽头,kwya逆着光站在林荫处,身姿笔挺英朗,长发扎在脑后,一身白色双排扣西装衬得他高大又英俊,胸前别着一只和她的手捧花同色的玫瑰。
她迟疑地迈开了脚步,骑士就在那时放开了她的手。
作为旁观者来说,她穿婚纱的样子很美。
鱼骨胸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繁复精美的蕾丝绣花庄严又瑰丽。
她的脊背总是不甘示弱地挺得那么直,离开他的每一步都像是放慢了,像一出诡异荒诞的戏剧,来自主角苍白虚弱的谢幕。
姜卑看着一缕调皮的晚风吹落了她发上的薄纱,她蹲下身子捡起了那片翅膀,背脊的弧度像是一只断翅的美人蝶。
她突然回头向他看来,她的目光热烈又深邃,带着沉寂的爱,像死去已久的火山,和断层的海洋。
他在海面再一次看到了自己,胸腔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让他早已熄灭的心与骨血都因不甘而刺痛起来。
唐枝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他放任自己看着她离开,遭受着漫长残忍的煎熬,他没有开口挽留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嫉妒得发狂的心。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就像每一次做的那样,蹲下身子,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将头纱覆盖住女孩正在流泪的眼。
“再哭我就要把你带走了。”
她哽咽得难以自持,但仍然坚定地背过身站了起来,向她的结局走去。
周围的一切都在见证着她的世界消亡。
她被最信任的人当成了某种可以交易的筹码,以亲情为名的枷锁将她捆绑在原地,长久以来,亦步亦趋地做着每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
不可以有过多的情绪,不可以表现得幼稚,不可以长时间将喜爱的东西留在身边,每说一句话、做出一个表情,都是为了收到相应的回报,要学会失去,学会不被爱。
唐朾冷眼旁观着她的成长,在每一个晚上成为了她割舍不去的生长痛。
她只是想要她的姐姐对她多一些真心的爱,但她忘了,要获得一切不被赋予的东西的时候,都是要付出相应的条件的,她的爱也一样。
她被要求留在仰光市,作为kwya的妻子,从一个熟悉的牢笼转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牢笼,事实并不像唐朾说的那么美好,她从那个和kywa交谈的夜晚得知,因为某种原因,她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她早就不该奢求唐朾爱她了。
唐枝转身就向他跑来,像是做出了某种盛大的决定,她的步伐坚定又激昂,一边跑一边扯开头上的白纱,又扔掉手中的捧花。
“我们”
她还没发出下一个字的音节,眼前的世界像是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刺眼的白光犹如初升的第二次太阳,从身后的某处猛地绽开,惊涛骇浪般的冲击将汽车瞬间掀翻出去,被扭曲成碎片的钢铁残肢狰狞地向人群飞溅而来。
“唐枝!”
姜卑向她跑来的动作在眼睛里被刻意放慢,像无声默片一样令人心神欲碎。
巨大的震荡翻滚着将他推向了唐枝身边,他狠狠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死死搂在怀中,果断地用整个身体将她笼罩在以血肉之躯铸就的保护里。
滚烫的气浪将眼前的一切全部摧毁,他们的身体以一种震荡的姿态像羽毛一样轻飘飘被吹飞,在那一刻,她看见狰狞的火舌吞噬了夕阳的余烬,无数凄厉的哀嚎四散而逃。
落地带来的余震让她的视线不得已侧向一边,于是看见世界被染成惊心动魄的颜色,硝烟像沙尘暴一样狂吼着升空。
他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铸成了一道坚硬的城墙。
唐枝想要张嘴叫他的名字,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脑袋,她看见了一张惊恐而扭曲的脸在和她的目光对上。
他没事。
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滴落,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表情,他扯着嘴角,牙齿里渗出鲜血,眼里浮现出巨大的悲怆。
那是什么?
他怎么哭了。
痛觉神经传达的指令还没生效,唐枝刚来不及回应死后余生的庆幸,巨大的爆炸声再一次响彻耳畔,坍塌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向她席卷而来。
温热的身躯再一次包裹住她的视线,但血肉横飞的碎片还是穿透了某处,带来一阵呼啸着的尖锐剧痛。
手指摸到了一大片湿润的粘稠,却不是来自于她自己。
她瞬间恐慌起来,睁大双眼想看得清楚一些,却只看到一片极度的黑暗。
崩溃的血管裂开,冰雪蔓延到心脏,她感觉到小虫在密密麻麻地啃食着。
人群的嚎叫、胸腔里的心跳、身体上他的喘息,一切零零碎碎的声音随之消失,直到最后,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
唐枝喊出他的名字,发出的声音连同爆炸一起失重地下坠,湮灭在黑暗中。
世界无声地熄灭前,她突然觉得,就这么一起死去。
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