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柠将饭缸塞到他手中:“打菜的小姐姐把最后的一些菜全给我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就给你打了些饭在上面,给你当个夜宵。”
他们兄妹三人中,只有江柏最像江妈。
不是像她的脾气暴躁,而是像极了江妈的省钱和抠门,一直到十几二十年后,江柏都还保留着一直存钱的习惯。
他对别的事情的物欲很低,只有两个爱好,一是下棋,一是赚钱。
江柠觉得,他即使多了一百斤饭票,他也舍不得打肉吃。
她可不想二十年后,再听他说他高中经常饿的晚上睡不着,睡着了又被生长痛疼醒的事了。
出版社的稿费全部到账后,江柠的小金库再次丰厚起来,便想着找个周末再去趟沪市,把房子装修的事情敲定,而且还得请一天假,把房产证办下来。
就是这请假的事情,除非是病假,不然在一中,想请假,非常难。
江爷爷回到江家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村口的大槐树下早已没了人,大家都各自回家看《包青天》去了,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都传出‘开封有个包青天’的歌。
江爷爷快步的往山上赶。
江大伯已经在山上住了两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山上到处都是蚊子,江大伯觉得,江爷爷再不回来,他就要被蚊子抬走了。
看到江爷爷回来,他是一秒钟都没有多停留,立刻就扔下手中的大蒲扇,摸黑就下了山,还没到家就扯着嗓子喊:“桂香!桂香!”待见到江大伯娘的身影从家中出来,他才总算舒坦起来,喊:“桂香,快给我下碗面吃。”
旁边邻居听到江大伯的叫喊声,还出来取笑江大伯:“我的天啊,都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还一天都离不得啊?”
江大伯才不承认他离不得江大伯娘,说:“我哪是离不得她?我是离不得她烧的菜,你嫂子做菜有多好吃你是知道的,啧啧。”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炫耀起来,听得邻居一阵牙酸。
江大伯还补刀了一句:“你不懂。”
江妈看到江大伯下山,就知道江爷爷回来了,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她已经知道江柠回来过,并将江爷爷接走的事了,见江大伯回来,冷着脸问了句:“老爷子回来了?”
因为找不到江松的事,她这段时间憔悴了很多。
“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也待不住了。”江大伯回屋端了一壶茶出来,一口牛饮了大半杯,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舒坦的长吁了一口气。
“他有没有讲柠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去哪儿了?做什么去了?”
“这我哪晓得?”江大伯满脸莫名:“这事你不如去问老爷子去,我还管这些事?老爷子一回来我就赶紧下来了,好几天没吃到桂香烧的饭了,这两天都把我饿瘦了。”江大伯摸了摸自己并不突出的小肚腩。
江大伯突然想到什么:“估计跟柠柠一起去捡破烂了吧?你没给钱给柠柠念书,他们不去捡破烂还能去做什么?”江大伯理所当然的说。
他倒并不是让江妈给江柠读书的意思,而是一句纯粹的陈述句。
江妈想想也是,想到江爷爷捡破烂和打猎的钱,全都给了江柠,她心里又不舒服起来,松子都不念书了,她一个姑娘倒是去念书了,她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松子不愿意复读,搞不好就是心疼家里供他们兄妹三个人读书,怕他们没钱,这才不愿回来复读,一定要去深市打工挣钱的。
想到长子如此懂事孝顺,知道心疼她这个妈,江柠却一点都不晓得心疼兄长和她这个妈,越发心疼大儿子不容易,恨江柠不懂事不贴心不孝顺。
想到江松,江妈心里又是一阵不得劲,回去问江爸:“还没找到松子吗?”
江爸也郁闷:“没有,他在省城还好找一些,他跑到深市去了,我去哪儿找?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也没打电话回来。”
这段时间,江爸真是头发都急白了许多,都是为江松。
可江松早已被他们惯的只以他自己为中心,又哪里会想到他不联系家里,他父母会不会担心?估计知道他们会担心也不会在意,不然也不会连地址和联系方式都不和他们说一声,这么久都不给他们打电话,一声不吭就跑到深市去了。
江妈忍不住说:“要不是江柠天天吵着要念书,松子哪里会不回来复读,要去工作挣钱?现在好了,她去读书了,松子打工去了,你这下开心快活了。”
江爸这段时间也着急上火,闻言忍不住和她吵了起来:“你能不能别每天说这些有的没的?柠柠读书和松子不愿意复读有什么关系?松子高考结束就去了省城,之前叫他回来去补习班都不愿意去,一定要去打工。”
江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觉得是江柠吵着要念书,江松是怕家里困难才不愿意读书的,如果不是江柠,江松一定会回来复读,考大学,将来吃公家饭,光宗耀祖。
江妈气的在一旁抹泪。
江爸一看江妈哭,就没办法了,也坐在旁边叹气:“他怎么就不晓得往大队部打个电话,至少要告诉我们他到哪儿了,在做什么呀?”
家里三个孩子现在都不在家,家里冷冷清清,江爸连做饭的欲望都没了,只简单的炒了个饭,夫妻俩随便吃了点,就睡下了。
江爷爷连着在山上巡了几天山,才终于有人牵着老水牛来山上放牛。
他们这里的人放牛,一般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山上,一个是大河两岸的河堤两侧,他们都是两处轮着放牛,今天在山上吃几天,明天到河堤两侧吃几天。
放牛的人都是一群一群的,老人和孩子们一起,牵着小牛老牛,小孩们还会骑着大水牛,将牛赶到山坳处,牛们在吃草,他们自己就找个大石头,一边看着牛,一边吹牛打屁。
小孩子们不耐烦听他们讲这些,就自己跑山坳处,挖一种会结手指头大小宛若瘤子吃起来口感清甜的东西吃。
江爷爷早上巡山回来,便看到了他们,忙喜气洋洋的下去,和他们说起前些天他去沪市两日游的事:“我大孙女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去领奖的时候,还特意把我带过去玩了两天,路上所有车票、住宾馆、吃饭全都主办方报销。”他夸张地说:“乖乖龙地咚,那沪市,遍地都是高楼大厦和小汽车,我这回跟着去沪市,还坐了小汽车呢,一点声音都没有,稳的就跟没坐车似的。”
“大城市的灯,晚上都是不关的,我们到沪市都晚上十二点了,外面的灯还是亮着的,灯都是彩色的,一闪一闪。”
“我们晚上睡的还是招待所,那马桶干净的就像被舌头舔过,上完厕所水一冲,什么都干净了!”
周围挖那野地瓜的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围了过来,听江爷爷讲他去沪市的见闻,听的如痴如醉,心向往之:“大爷爷,城市里真有你讲的那么大,那么好啊?”
江爷爷说:“要不怎么说知青们一个个都想回城呢?你看我们大队,除了小安老师,还有没有知青了?”
这一代新出生的孩子们,连知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都摇摇头,放牛的老人们说到知青,也忍不住回忆起他们年轻时候,一听到他们讲古,小孩子们又一窝蜂跑开玩游戏去了。
江爷爷炫耀完了孙女,吹完了牛,心满意足的回了小屋,又坐回到他的摇椅上,泡着一壶他自己炒的野茶,慢慢悠悠的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