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2/2)

她神色坦然,眉宇间有股劲,走在这个校园里,她眼底没有在家时的害怕,像天地间野蛮生长的杂草,渺小,却努力向上伸展着自己的叶脉,吸取阳光。

何小芳将粮食都换成粮票后,送何大花离开学校,回了寝室,她注意到,江柠的床铺已经铺好了。

不知为何,心里一安。

她回到寝室,看着江柠熟悉的蚊帐,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让她感到安全,她下去打了热水,带上自己的咸菜瓶,因过年,她这回带的咸菜里还有不少腊鸡块。

她一个人拎着江柠、徐秀丽、她自己的三瓶水,呼呼呼地上楼,兑了热水后拿麻布将寝室里灰尘抹了抹,又将她自己和徐秀丽的床铺都擦了一遍,等看到其他人的床铺时,她干脆全都抹了一遍,这才换了水,清洗了抹布,将拖把淋湿拧干,拿拖把将地面拖的锃光瓦亮,尤其是江柠的床铺那一块,是拖了又拖,直到全部拖干净了,这才满意地哼着歌,将自己的床铺好,美美的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不到一分钟,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她已经好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在农村,女孩子白天是不能睡觉的,不然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说你懒,说不定还会传到十里八乡,成为人人都知道的懒姑娘。

尤其是冬天,大家都不忙,都喜欢相互窜门,东家长西家短的,谁要发现谁家姑娘大白天不起床帮着干活,居然窝在床上不起床,那很快全村子都会知道那是个懒姑娘了。

江柠就是整个村子都有名的‘懒’姑娘,只有为这个家无私付出、创造价值和利益,才是别人眼里的好姑娘。

江柠码完字,发送以后,就关了电脑,去学校报名交学费。

江妈会叫人给她送学费过来,对她来说着实是个意外,这样的意外,前世并没有发生过。

前世这个时候的她,是真正心理年龄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人带去那样的地方,千里迢迢的沿着火车道走回来,宛若乞丐一般,又回到学校读了大半年,重新参加中考。

她整个青春期都是拮据的,每日为着买笔买本子买试卷买辅导书买卫生巾的钱发愁,爷爷一年的工资,并不足以支付两个学期的学费,所以爷孙俩为了她能交得起考试的学费,费尽了心思和脑筋。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没有本钱、没有技能、还没有时间,唯一能想到的赚钱方式,就是学着爷爷一样,周末去捡破烂卖。

如今她有钱了,可收到江妈叫人带过来的学费,还是很开心。

她去交了学费,手里还剩下一些,本想回寝室打热水的,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有节奏的呼噜声,不由一笑,轻手轻脚的推开们,拎起水壶时,已经打满,又轻手轻脚的下楼,去给爷爷的水壶打满水,又买了午饭,送到爷爷店里。

下午的时候,王霞、徐秀丽她们也都陆陆续续的回了宿舍,看到江柠抱的一大摞《武侠》的杂志,还有两本《大宋》的出版书后,都激动的跳过来,这些书她们不仅爱看,还能换红烧肉呢!

汪霞一把抱住:“江柠,你的值日我包了!”

一下子把呼噜声震天的何小芳吓得梦中惊坐起:“寝室长!你不要跟我抢!”

柠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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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芳的话一下子把寝室里的人逗的哈哈大笑, 卢雪花笑着问何小芳:“小芳,你梦里梦到啥了?还寝室长和你抢?”

何小芳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说, 让寝室长别和她抢能够帮助到柠柠的机会。

她知道, 江柠是个非常独立,也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女孩子, 所以她能帮助到她的机会微乎其微,可如果不为她做点什么,她自己也很忐忑,因为她知道,她一直在江柠身上吸取向上的能量。

她从床上坐起身, 快步的下床,掏出一个咸菜罐头瓶来, 献宝似的递给江柠:“柠柠你来啦?这是给你的!”

卢雪花叫了起来:“哟!什么好东西呀?单独给江柠,都不给我们~”

“就是!”刘萍也跟着起哄怪叫说:“江柠, 见者有份,什么好东西我也要尝尝。”

何小芳略有些黑的脸上微微露出写发红的羞涩,扭着手扭捏地说:“就是我自己炒的一点雪菜。”她又郑重解释:“你们可别说我不给你们带,我就和我大姐两个人,我要挑一百斤粮食, 我大姐要挑八十斤, 我还要背包, 装罐头瓶的菜, 哪里拿的了那么多啊?就这一瓶, 是给柠柠带的。”

你们可别吃啊!

她妈听说了她在学校有个好朋友, 天天给她投喂红烧肉,有时候一块, 有时候两块,可这一块两块的红烧肉,却是她整个高中吃过的最美味的菜食,此后过了许多许多年,想起那红烧肉的味道,依旧在尝到生活的酸甜苦辣时,由衷的生出幸福的感觉,在年老回忆起这段时光时,仿佛依然能尝到灰暗青春里唯一的甜味。

很甜很甜,很鲜很鲜,让人每每回味,便口舌生津。

后来好多好多年,她想再回到一中的食堂,再吃一回那样美味的红烧肉,可惜大厨已经退休了,后面的师傅做的味道再像,也不是她记忆里青春的味道了。

她不由期待的看向江柠。

江柠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而是饶有兴致的问:“是什么?”

“你快打开看看!”她黝黑的眼睛亮的惊人。

江柠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打开,刚一打开罐头瓶,里面酸香浓郁的味道便传出来。

“好香啊!我也要吃!”刘萍趴在她的上铺大叫。

“是雪菜烧大肠哦~”何小芳蹲下身,托着腮由下而上地看着坐在她自己床铺上的江柠,这个角度,她可以江柠脸上眼里所有的表情都一览无余,她害怕江柠会嫌弃她带的腌咸菜。

她们那边几乎家家户户都种雪菜,雪菜种好后收割,扔进菜园子边上一个大方形的水泥砌的潭子中,也不用洗,撒上粗盐,进行腌制,腌制出来的雪菜金黄香脆,再拿到市面上卖。

何母便腌的一手好雪菜,雪菜腌制的色泽金黄,透着股说不出的酸香味,搭配着猪大肠所特有的浓郁味道,特别香,特别好吃。

里面除了有猪大肠,她还悄悄在瓶底放了一截猪尾巴。

猪是自己家过年杀的,一般前腿肉后腿肉,中间部分都很好卖,剩下的猪头猪内脏猪尾巴等,都是要留下来自家吃的,过年那几天,她二姐回来了,她们三姐妹坐在厨房灶台下面烧火、搓圆子、捶肉等,为过年做准备食材,冬天天冷,她便窝在灶台后面,一边烧火,一边烤火,一边用灶台底端的草木灰,清洗猪大肠。

她一边捏着混着草木灰的猪大肠,一边和大姐、二姐说她在校园里发生的事,说她寝室有个她最好的朋友,请她吃红烧肉。

“她每天都打红烧肉吃,有时候一餐打两个菜,你知道吗?她第一次请我吃红烧肉,给了我好多红烧肉,那是我晚上第一次吃饱!”想到那红烧肉的味道,她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橙红的火光映的她黝黑的脸庞温暖而明亮:“我们有三个小伙伴一起,她们两个经常交换着菜吃,我没有菜和她们交换着吃,可她还是经常给我红烧肉,我不好意思老是吃她的红烧肉,每次就夹个一块。”

她大姐被离了婚后,就像是抽去了她身上所有的精气神,沉默地坐在小板凳上快速地搓着糯米圆子,她有两个孩子,已经很难再嫁出去了,只能一直待在娘家。

除非她狠狠心,两个孩子不要了。

何小琴说:“哪有你只吃她东西的道理,我跟你讲,人与人来往,要有来有往。”

火光映的何小芳脸越发红了,就如同此时她蹲在江柠面前,双手捧着的脸,浓密的睫毛映衬着黝黑的眼睛明亮如宝石:“我洗了很多遍,保证洗的可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