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抹了把眼泪:“那是因为阿耶厉害。但再厉害的人也没法保证自己是常胜将军。行军打仗多苦多累的事,凭什么他们只看得到胜利的荣耀,看不到过程中的艰辛与凶险,更看不到我跟阿娘的担惊受怕。
李承乾噘着嘴:“我不是说别人去就一定不行,唯有阿耶可以。但事实是他们都没去,去的人是阿耶啊。他们不能因为觉得自己也行就抹杀阿耶的功劳吧。说得那么轻飘飘。阿耶累死累活,多少次死里求生,回来还得被人埋怨,遭人忌惮,吃力不讨好,真没道理。”
李渊只觉得自己心尖好似中了一箭:……他……他也有忌惮来着。
“他们行让他们上啊。阿翁,四叔如今不在,但太子伯父在,就让他去。我跟你说,阿耶不是你这么当的。让不想干的儿子逼着他干,让想干的儿子非不许他干。你这不是擎等着落两头埋怨嘛。就该谁爱干谁干去。
“你去跟太子伯父说,太子伯父指定乐意。他不乐意也不行,他自己惹出来的事,凭什么不乐意!还想让阿耶帮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行啊,开价。看他开得出什么价。
“民间都知道,让人跑个腿还得给好处呢。想让阿耶出马帮这么大忙,这好处小了我们可不答应,不吃这个亏。”
李承乾鼻子哼哧,理直气壮,心里盘算着:若是好处给太多怎么办呢?要不还是劝劝阿耶,让他去吧?
被他刚才那一番话感动的稀里哗啦热泪盈眶的李世民:……白瞎了我的感情,这么快就开始考虑把我卖了。合着你刚才说的你跟阿娘对我有多担心都是说着玩的是吧!
李渊被他车轱辘似的一堆话怼得脑子发晕,不自觉开始往深了想。
武德殿房顶,他们说,让太子去,好处……
若派老二去平叛,完胜回朝后是不是又得封赏?虽然承乾是小儿心思,但有些道理是对的。论功行赏乃朝堂基本原则。问题就在于以老二如今的地位,已是封无可封,在往上只能是太子之位了。
李渊深吸一口气,又想着,派老大去?建成……
李渊眸光闪动,不知思及什么,开口道:“你让阿翁想想。”
李承乾小跑过去抓住李世民的手:“阿耶,搞定!阿翁答应了。看,多简单,哪有那么复杂。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就好了啊。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如何想呢。啧啧啧,你就是这样,还得我来出马!”
李渊:……等等,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只说想想啊!
李承乾:没拒绝就是答应,没毛病。
低头看着儿子眉色飞舞脸上明晃晃写着“快来夸我”的表情,李世民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最
厉害,是得你出马才行。”
李承乾高兴得摇头晃脑。
没多久,水云观上下就听闻了李渊的最新指令,由李建成率队,钱九陇杨师道辅助,前往平叛。
众人:!!!
是圣人疯了还是我疯了!
房玄龄摩拳擦掌,猛拍大腿:小郎君这招妙啊,简直是神来之笔。
接到旨意的李建成面色冷成。让他去平叛?这是去平叛吗,这分明是试探。他的嫌疑还未洗清,这种时候让他收拾杨文干,他是打还是不打。
不打,谋反的罪名就坐实了。打,杨文干是他的人,谋反更是为了他,此前多种手段皆是他授意。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杨文干或许可以死,却绝不能死在自己手里。若不然让其他跟随他的人怎么想怎么看?
直接带兵与杨文干合谋反杀回来?做梦。若是以前,李渊让他当主帅,必定是真正的主帅,但这回不一样。他这个主帅也就占个名义罢了。
表面上打,暗地里放水?那就更不行了。不说明面上的钱九陇与杨师道,李渊暗地里还不只放了哪些人呢。他但凡有半点异动,绝对会被第一时间按死。
进退两难,李建成咬牙切齿。
好个李世民,竟想出如此计谋,杀人诛心!
庆州。
李建成说为难, 却也不必为难,因为不论他想与不想,都别无选择,除了兢兢业业平叛, 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条道, 他始终只能进, 无法退。
大军开拔, 一路顺风顺水来到庆州, 各方配合,战事喜人。李建成一直忍耐着, 忍耐着与钱九陇杨师道一起制定战略计划;忍耐着看着己方势如破竹;忍耐着一次次听闻喜报传来;忍耐着……
这场仗持续时间并不长,没多久杨文干兵败如山倒,大军杀到眼前时, 他见到了李建成:“殿下?”
杨文干很是震惊,他怎么都没想到前来平叛的主帅居然是李建成,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
李建成脸色亦是沉重,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为何举兵?我不是给你传信了吗, 你没收到?”
“收到了,我正是按照殿下信上指示起兵的啊。”
李建成大骇,钱九陇等人就在帐外,马上就到,他是费了许多功夫才趁着混乱之际找到与杨文干会面的机会, 这话若让别人听去, 岂不是害死自己!
他咬牙:“我什么时候让你起兵了,我信上还特意交待你不许妄动!”
“殿下何时这么吩咐过, 信上明明说的是……”话语戛然而止, 杨文干蓦然反应过来, 双目瞪圆,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
李建成眼眸深邃:“信被人做了手脚。”
他不是傻子,与杨文干所谋之事过于敏感,在一开始他就考虑过若传信出现意外,落到他人手中的后果,因此,他从不会把真实意图写在明面上,而是以暗语藏在字里行间。这般一来,即便传信有误,旁人拿到也瞧不出里头的蹊跷,只以为是一封寻常公文。
那么想要在信上做手脚,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临摹笔迹的本事,还得知晓他们的暗语。也就是说他们身边有细作,这人是他或杨文干的心腹。
杨文干深吸一口气:“信上说尔朱焕与乔公山反水,向圣人揭露了我们的罪行,圣人欲向我等发难,还说事到如今,我们别无选择,唯有反了或有希望,令我在庆州起事。
“后来闵先生又打探到殿下已被圣人关押在水云观,劝我尽早动手,否则等朝廷大军杀过来,我们危矣。更提议说我若起兵,朝廷必会调遣兵马应对,水云观的兵力也会抽去一部分。我再让人率一只队伍伺机而动。”
说到此,杨文干的眸光闪了闪,看向李建成:“这只队伍需全是精锐,且善于观察,可寻找破绽攻入,只需控制住圣人,将殿下救出,待得殿下登基,我们危机可解。
“我也曾犹豫过,但殿下被困水云观,我联络不上,又听闻灵州兵马已到,没有时间给我思虑周全。闵先生说再不动就来不及了。此法虽然凶险,但时局所逼,我们只能兵行险招,总不能坐以待毙。”
反了或许是九死一生,不反却是十死无生。这等情形之下,与其说他是谋反,不如说是为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