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袍泽,是曾与我们生死相交之人。我……我做不到。公主,出不去了。你出不去的。他们来,只能是送死,没有活路。绝无活路。
“所以……所以阿青只能这么做。如果可以,阿青多希望能够代替公主去死。但阿青死了没用。只需公主活着,他们便会来。
“我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死了多少,还剩多少。但哪怕只剩那么一些,也不该再来走这条黄泉路。公主,别怪阿青。”
窦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青是为了给剩下的人一条活路。
“啊……啊……”
她想再说点什么,可便是无字节的发音都卡在喉头,细微到唯有她自己能听见。
窦三娘无力匍匐在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点点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直到最后一刻。
眼见她没了声息,阿青捂着嘴无声大哭。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抹掉眼泪,看着窦三娘的尸体道:“公主,阿青这就来陪你。阴曹地府,你若还愿意收容阿青,阿青继续护你。你若……你若怪罪阿青,阿青任你处置。”
话毕,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韧,缓缓退至牢房边,接着倏然朝墙壁冲去。
砰,阿青倒地,头破血流。
她看着窦三娘的尸体,一点点闭上眼睛。
药只有一颗,用了就没了,她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
公主啊,下辈子,阿青还追随你。
长安之外,小院。
一只鸽子从远处飞来,闵崇文伸手接住,解下脚上的传信,又将其放走,转身缓步入内。
屋中,病弱青年刚吃了药,见他进来,言道:“可是窦三娘死了?”
“主公料事如神。”
闵崇文微笑行礼,将传信递过去。青年看后,直接焚烧掉。
“她这趟长安去得可真是不值,直接要了命。”
闵崇文叹息:“属下不知她前往,否则必会阻拦。”
青年摇头:“你不知便代表她对你已经生隙,你拦不住她。”
闵崇文哑然:“是属下办事不够谨慎,吴峰之事到底让她起了疑心。”
“她对你生隙可不是因为吴峰。吴峰或许是其中一项,却绝不是最重要的一项。”青年失笑,“窦氏旧部大多是你联络招揽;有何重大任务,是你布置;关键时刻,是你出面。你的作为太大,窦三娘怎会不心生嫌隙。她在忌惮你。”
对此闵崇文也明白,但他要掌控窦氏全局,避免窦氏出现他监控不到的意外,这是必须的,根本无法退后。
“窦三娘既然已经开始防着你,她死了反倒是好事。”
闵崇文蹙眉:“可惜窦氏瓦解,无人再挡在前面为我们冲锋了。”
“祸兮福兮,若让她平安出京,重掌窦氏,下一步要做的只怕就是疏远你,将你移出窦氏中心。如此一来窦氏便会脱离我们的掌控。她死了,窦氏分裂,你正好借机收服他们一批人。”
“只是李唐动作迅猛,因为窦三娘的被捕,窦氏内部慌乱不安,致使露出诸多马脚,数个据点被发现捣毁。再有捣毁之中被抓的人供述,牵累出一连串人,大部分未能幸免。被我解救收服者不足十分之一。”
青年却说:“够了。有时候兵贵在精不在多。至少你收服的这些人都是对你推崇备至,敬重你多过敬重窦三娘的。若人人都收服,其中夹杂许多心思不定者,真办起事来,只怕反倒闹出乱子,毁了全盘计划。”
闵崇文低头:“主公说的是。”
青年把玩着腰间的环佩,又问:“你觉得窦三娘为何一定要拿到武姓之女,为此不惜以身犯险?”
窦三娘被捕后,闵崇文一直在窦氏内部游走,一方面是知道窦氏大势已去,想趁机笼络一批人,将之纳入己方阵营;一方面是寻找窦三娘留下的东西,看是否可从中查出蛛丝马迹,知道她前往长安的真相。
然而,一无所获。
“你不知,李唐那边可会知?”
闵崇文摇头:“不会。属下虽不清楚武姓之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大约也可猜到与吴峰有关,与批言有关。既然是批言,结合窦三娘的目的,便不难猜了。左不过是针对李唐之举。
“属下了解窦三娘。便是被捕,不到最后一刻,她都绝不会放弃。她既然存着逃出生天的心思,自会有所保留,怎会招供批言真相?”
青年嗯了一声,陷入深思。
半晌后,他轻声一笑,转头看向闵崇文:“吴峰算来算去,怎么没算到自己会死在你的手里?”
闵崇文抬眸:“主公不信吴峰的算力?”
青年没回答,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他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信也好,不信也罢,终归批言的具体内容,你我不知,李唐也不知,那便不必理会。”
有无批言其实并没那么重要,不管如何,该做的事,他都会去做。
青年眼眸微动,转头遥望长安方向。
朝局变化,李世民上位成功,那么他们的策略就该相对换一换了。
他们便是收拢了窦氏一批人,也仍旧势力微薄,无法与目前如日中天的李唐抗衡。唯有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他愿意等。
对于追捕讨伐窦氏带来的一系列血腥,李承乾都一无所知,在得闻拐子与幕后策划的窦氏公主一行全都没活路后,他便不管了。
二月底。他迎来了六岁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