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一直否定,可变幻莫定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李承乾可不管他愿不愿意,开口继续:“你那方面不太行,质量不好,所有怀孕女人的孩子全都没活下来,最后这个也胎死腹中,或是出生就没了。”
杨侑身子再度晃了晃,闵崇文面色大变:“你胡说!若是如此,宋乳娘为何不告诉我们,反而要拿个孩子来诓骗我们。宋乳娘忠诚于太子,忠诚于主公,绝不会这么做。”
“宋乳娘确实忠诚。”李承乾没有反驳,对于这点,给予肯定,随后话锋一转,“但在忠诚之外,她还有母爱。你也忠诚。你的忠诚更执著更纯粹,因为你无妻无子,无儿无女,你毫无牵挂。可宋乳娘不是,她还有一个儿子。”
李承乾看向他询问:“彼时,宋清在哪里?”
闵崇文张了张嘴:“他……他是第一批转移出京的。”
“是啊,他那个时候已经出京,被你们带去了后方,在你们的手里。诊出有孕的所有女子都是宋乳娘照料,宋乳娘看着她们一个个流产、滑胎。这是她的失职,是她办事不力。
“她知道你们的全部计划,更清楚这些子嗣对于你们有多重要。当最后一个孩子也死掉的时候,她知道你们的计划全毁了。非但如此,你们的主公已然服下秘药,再不会有后。他绝嗣了,还是在自己手里绝嗣的。你让她怎么敢把真相告诉你们?
“七个有孕的女子,到头来她一个都没保住。你们知道之后能不能接受,会否迁怒,会否治她的罪,甚至疑心她早就背叛、是故意为之?她的儿子还在你们手里,她就算不怕死,也不怕你们对付宋清吗?
“正当她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杨妃产下了双胎。并且杨妃在第一个孩子出生之时已然脱力昏睡过去,并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孩子的存在。
“危急时刻,她的脑子一片凌乱,鬼使神差的,她留下了一个孩子,抱走了一个,瞒下了双胎之事,假装调包计划已经成功。
“可她还是害怕,害怕你们会发现自己做的手脚;她也愧疚,愧疚自己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欺骗你们,混淆主公血脉。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她生出了死志,决意由自己来执行灭口计划,连同自己一起灭口。一来她想以死谢罪,二来她担心你们出手会露馅。她悄悄把产下的死婴埋进土里,然后将另一个孩子放在女子身边,亲自下药、杀人、放火。
“这一系列举动何尝不是因为顾虑她所做的事宅子里会有人察觉到,怕你们一来会给予她们告密的机会呢?她得亲手将这个隐患去除,包括她自己。她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不被任何人知晓。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如此一来,你们感念她的牺牲自然会善待宋清。这是一个母亲在事情突然出现变故,在历经种种煎熬的情况下,为儿子想出的筹谋之策。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啊。”
杨侑≈闵崇文:!!!
神他娘的爱子之心!
李承乾眨眼:“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爱子之心很讽刺?为了自己的孩子就能伤害别人?可你们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为了让自家的孩子好过,就换掉别人的孩子。所以宋乳娘也不过是近墨者黑,向你们学习而已。一丘之貉,手段自然雷同。”
杨侑面色惨白,但觉一口老血涌上来,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可唇齿间的腥味却始终挥散不去。
闵崇文一边搀扶他一边怒怼:“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若是双胎,凭什么是公主生下的双胎,不能是……”
说到此,闵崇文顿住,愣愣闭上嘴。
李承乾轻嗤:“怎么,发现其中问题说不下去了?你想说其实是那个女人生的双胎,一死一活?呵。宋乳娘是何许人,宋清说她能在大月份时断腹中胎儿性别。连男女都可断,会看不出女子怀的是双胎?既然断出来了,你们怎会不知?
“退一万步说,此前她没看出来,那生产之后呢?倘若生下来的是双胎,可以换一留一,只需有个孩子在宅子里,就能混淆宅中仆婢的视线,何须你再去寻个死婴来当幌子?”
闵崇文双唇抖动,无法反驳。
这是一个死结。
他脑子极速运转,想过无数种可能,但都被现实一一驳回,到得最后,他竟惊惧地发现,似乎真的只有李承乾所说最为真切,最符合逻辑,最能站得住脚。
可若真是如此,他们这么多年的隐忍与筹谋算什么?为了这最后一仗,他们孤注一掷,倾尽所有。可倘若李恪是真的李恪,别说他们现在败了,便是成功,扶上去也仍旧是李家血脉。
这下别提身子不好的杨侑,就连闵崇文也有些站不稳了。
不,不对。并非完全符合逻辑。
闵崇文眼前一亮,好似找出此间破绽:“公主怀的是李世民的孩子,李世民当时是秦王,且那会儿李唐建立不久,他还未遭李渊忌惮,也没同李建成水火不容。他的孩子,即便只是庶出,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虽说前朝公主的身份尴尬,可到底与其他身份卑贱的低位女子不同。她怀孕,必是有太医署医官定期诊脉的。若说宋乳娘能看出双胎,那医官呢?即便个人医术有高低,并非每个医者都能诊出来。可难道太医署全是些无能之辈,没一个有这等本事吗?”
若说一两个没有正常,若说全没有,着实有些辱太医署了。
“这个问题朕来回答你。”
哐当,门扉再踢开,李世民大步踏入。李承乾站起身:“阿耶!”
李世民点了点头,看向杨侑与闵崇文:“太医署确实并非无能之辈,但你们忘了一点。彼时大唐建国不过一年,许多宫内宫外的设施与人员都承袭沿用隋制。可太医署不同,他们掌控皇家疾病生死,不能等闲视之。
“所以在父亲登基之后,我们着手将太医署清理了一遍,上上下下处置了不少人。再有那一年皇家喜事不断。李恪出生之年,亦是承乾,李元景李元昌李元亨李元方李元礼李元嘉并李承道出生之年。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母几乎先后有孕,间隔时间并不远。”
话说到这个地步,闵崇文已然明白了。当年李渊为帝,元字辈都是皇子,其中李元亨李元方还是宠妃所出;李承乾是秦王嫡长;李承道生母是东宫太子李建成的良娣,非但家世不低,更受李建成宠爱。
所以算一算,这期间所有怀孕的人里,唯有杨妘这个秦王的庶妃最不受重视。
太医署去除了一部分人,偏偏这期间还孕事扎堆,自然会出现人手不够用的情况。想出头的想巴结的都去照顾更重要的人,派去负责杨妘的也就只能是次一等了。
李世民一叹:“杨妘求的只是平安富贵,余生无忧,并不想去抢谁的风头,因此自怀孕后一直很低调,从不掐尖要强。她知道太医署的人忙不过来,便自己指了里头一个不怎么显眼的。
“这人姓刘,在太医署医术不算突出,却也算过得去。自他被派给杨妘后,一直勤勤恳恳,非常负责。杨妘对他也很满意。若没别的突发情况,面对寻常孕期诊治,他的医术绝对够用了。”
杨侑死死抓着闵崇文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倒在他身上,借助他的力道勉强站稳:“你是想说,原因全在这位刘医官?”
李世民没答,抬眸看向他:“这位刘医官前几年致仕归乡。他的老家在并州,朕此前便派人前往寻找,却发现他搬过家,因此费了些工夫。”
李承乾一顿,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阿耶,是不是并州的人回来了,他们找到刘医官了?”
“对。”李世民轻笑,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地牢门扉又开,一位老者弓着身子进来,跪地行礼,在李世民的示意下说起原委:“双胎早期一般不能被人查出,能诊出的几乎都在中后期。杨妃月份渐大之时微臣确实曾发现杨妃隐有双胎之相。”
李承乾蹙眉:“我看过杨妃的脉案,既然有双胎之相,脉案上为何没写。”
刘医官将头更低了两分:“微臣能力不足,不敢确定,只是有些许怀疑。微臣曾试探着问过杨妃,可想过这胎是男是女,杨妃言男女都好。微臣又问,世人都当双胎为祥照,可希望自己得生双龙或龙凤。杨妃摇头说她只盼能有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