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端华长公主这等倾城美人,让她穿上粉粉嫩嫩的齐胸衫裙再顶着个双丫髻来装可爱,那也不合适,“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话实乃人间真理。
颜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郁闷:“第一次穿嫁衣哎,竟有些丑。”
谢诀闻声而来,门被推开,鹅毛般的大雪飘落在颜嫣肩上,江小别笑着替她拂开:“哪里丑了?明明好看极了。”
她对颜嫣的滤镜怕是有一千米那么厚,故而,说得也都是真心话。
光看脸,颜嫣可是她见过生得最好看的姑娘,头一回见颜嫣时,她便在心中暗叹,怎就有人能生得这般好看,长得跟瓷娃娃似的。
柔软的紫藤花瓣在风中簌簌飘零,落了谢砚之满头满肩,像是下了一场雪。
他仍在看颜嫣刻在花藤上的那行字,那行字对她来说很高,需要踮着脚,踩着小马扎才能够得着,他只需仰头,抬手便可触及。
而今的他,满脑子都是颜嫣。
不是他找了两百年的女孩,而是那个陪伴了他八年的小姑娘。
他仰头望着满树繁花,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从前。
回忆中,那个小姑娘正仰头巴巴地望着他:“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我喜欢你,我想要嫁给你。”
他不知道,他对她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可他知道,他不会动她,也绝不可能会娶她。
那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谢砚之突然又想起,他与颜嫣的第二次相遇。
彼时的她正在花丛间与阿梧闲聊,她很是不解地望着阿梧。
“为什么你们都怕他呢?可对我来说,他是除我娘以外,全天下最最最好的人,供我吃,供我住,还给我送来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她年岁尚小,却早已看尽世间薄凉。
在她看来,谢砚之是无可挑剔的好,有钱有势,生得好看也就罢了,还无父无母,洁身自好,不似她在凡间见过的王公贵族那般肆意欺压百姓,亵玩女人。
那时的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他。
只要能抓住他,她就再也不用挨饿,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多好呀。
谢砚之不知颜嫣心中所想,却听见了她说得这番话。
多么有意思的小姑娘,竟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
他从密密匝匝的花墙后走出来,颜嫣一扭头就看见了他,眼睛霎时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哒哒哒冲他跑来:“你怎么来啦?”
她说得是你,而非尊上。
他这一生见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有谁似她这般。
这个刚来魔域的小姑娘才十五岁,还没他肩膀高,瘦瘦的小小的,像根风一吹就会倒的豆芽菜。
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他只能低头俯身去看她,她把头仰得很高,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她笑起来的时候颊畔有两颗小梨涡,嘴角扬起的弧度弯弯的,像两个小钩子。
她怎就能笑得这么甜?
无端让谢砚之想起了他幼时养的那只猫。
不是那只死于大雪中的大尾巴猫,而是乳娘从田埂上捡回来,养在身边,陪伴着他长到七岁的那只猫。
那只猫也有一根蓬松的尾巴,那么小,那么软,总爱围着他喵喵叫,嘴角的弧度与她笑时一模一样。
怪不得会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原来是长得像猫。
谢砚之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谢诀献给他的美人,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便给打发走了。
今日,他难得主动一回,启唇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得愈发甜,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颜嫣,颜嫣,颜嫣,我叫颜嫣!”
她是真的很特别,从未有人这般激动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从未有谁似她这般令他记忆犹新。
他想,他大抵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胆大妄为,喜欢她的活泼明媚。
她就像一丛生在荒原里的野蔷薇,再贫瘠的土地上都能肆无忌惮地绽放,生机勃勃,热烈张扬。
那么,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他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将她娇养在他精心编织的金丝笼里。
他爱她吗?彼时的他不知道。
小姑娘仍一脸倔强地望着他,糯糯的嗓音里夹杂着几许不易被察觉的卑微。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我想要嫁给你做新娘子。”
他飘飞的思绪倏地被拉回,垂眸凝视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穿着不合身碧绿衣衫的小姑娘。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笑容不再似从前那般明媚,每每望向他,都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开始变得无趣,开始变得乏味。
她在枯萎,她在褪色,再也不是那丛生机勃勃的小蔷薇。
他没给她答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总觉心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