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蛮道:“程兄,天下之大,我自来心中也知。但我不如你……”
究竟是哪里不如,他却没有明确说出来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表达。
真要说,这大概就是格局的不同。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围绕在自己复杂而又荒唐的身世上打转。总是因为不值得的人而耿耿于怀,走不出去,困守愁城。
明知天下之大,却通通都不入他眼。那么这个世界再精彩,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蛮身上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特质,他明明那么骄傲,可有的时候,他却又总是习惯于自我否定。
程灵只道:“萧兄,不要妄自菲薄。那么多人里,也只有你,一语就道破了我要出海呀。”
说完话,她看着萧蛮,眨了眨眼睛,笑了。
她是清俊潇洒的少年形象,但当她做出眨着眼睛俏皮一笑这个动作时,却居然没有分毫的违和感,也丝毫不显女气。
相反,就是这一笑,倒终于使她身上显露出了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
要不然,平常的程灵太过于稳重有担当,总是容易让人忽略她其实……也还年少这个事实。
是的,程灵也还年少呀!
萧蛮胸中一股情绪涌动,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但却是炽热的,滚烫的。
他看着程灵,道:“程兄,你说的对,我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天下如此之大,我又为什么不可以放眼去看呢?死了白便宜仇家,现在我不想死了。”
程灵顿时哈哈一笑道:“那么请问萧兄,我给你熬的药,你还悄悄倒掉吗?”
萧蛮老实道:“早在一月以前,程兄亲自给我开方以后,我就不曾倒药了。”
程灵:“所以,以前的药,你是真的都倒了?”
萧蛮:……
完蛋,被揭穿了!
你敢信,这是逃难的船?
船头上,这天的萧蛮自知理亏。最后,在对程灵拱手道歉后,他是掩面回的船舱。
程灵其实并不生气,但“此风不可长”,因此她对萧蛮道:“萧兄,你不仅浪费了药材,也浪费了我的时间精力与心意,我如今也不知该怎样罚你。你自己说……”
萧蛮道:“程兄,今年之内,萧某任你差遣,今年之后,萧某欠你三个承诺。”
好得很!
萧蛮可是顶尖的高手,他如今的身体在程灵新药的调养下也开始日渐恢复,自然,他的功力也在恢复。这样的萧蛮,他的承诺可想而知价值有多高。
程灵顿时哈哈一笑。
一夜船行到天明,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程灵结束了在船头的打坐,站起身来。
她从挎包里取出望远镜,远眺四周。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只见到北岸那边的水面上有船只在渐渐增多,隐隐约约,可以见到远处港岸与城镇的轮廓。
负责主控行船的边柏松从船舱里走出来,来到程灵身边,道:“郎君,老朽测算过船行的速度,照时间来看,咱们这应该是接近浔州了。”
这位老人,不仅造船是一位高手,行船也是一把好手。
程灵问:“此行出海,依边翁看,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边柏松迎着江风,有种格外的意气飞扬之感,他精神满满地回答:“倘若不出意外,以咱们的船行速度,日夜不休,五日便可出海!”
五日!
他们离大海原来那么近吗?
当然,实际上行船时总有可能会遇到各种状况,日夜不休这也只是一个理想状态。
边柏松又道:“不过,咱们只有两班水手,夜间行船难免容易遇到各种意外。”
程灵挑眉看他,边柏松摸摸鼻子,嘿嘿笑道:“过了浔州以后,往前两百里的地方叫做回龙滩,水流急,暗礁多,过这里的时候,咱们最好就不要走夜路。”
这个老头儿,从来到船上以后,他倒是很少喝酒了,但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习惯却还是改不了。
他现在的状态,用边老太太的话来说就是:老头子飘上去咯,拽都拽不下来。
不过人嘛,就是要那么股劲儿。
程灵顿时一笑,道:“那就继续行船,日落之前咱们停下来歇息,明日再过回龙滩。”
边柏松当下忙吹捧:“郎君英明,老朽之幸,哈哈哈!”
瞧这笑的……这马屁拍得尬不尬?
程灵却也是哈哈一笑,她在船头处对边柏松摆摆手,随即负手回船舱,又何曾不是意气风发?
甲板上第一层的主舱室非常大,被修整成了大敞厅的模样。
依照程灵的规划,边柏松带着徒弟和匠人们在大敞厅里打了十来张长条桌,每张长条桌都至少能坐二十人,倘若挤一挤,甚至还能再多坐下十来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