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程灵听在耳中,觉得魏皇说话的语调中似乎是有着隐约的叹息之意。
而就在这片刻间,六皇子的表情已经调整好了。
萧蛮大步走进殿中时,六皇子就像是一阵风般迎到他身前,脆生生地喊:“太子哥哥!”
又特别乖地给太子行礼,满脸带笑道:“请太子哥哥安!”
萧蛮脚步微顿,目光越过六皇子,落到了站在一旁的程灵身上。
他的脸上本来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在见到程灵的刹那,眼眸微动,似有星光乍亮。
程灵也是心中一跳,但她立刻低下头去,对着箫蛮躬身行礼道:“下官程灵,参见太子殿下。”
魏国的官员除了跪皇帝,一般是不跪其他皇子的。当然,太子与普通皇子不同,从名分上来说,太子也是君,如果是谨慎保守派,又或者是本来的太子党,或许也会对太子党下跪。
程灵这一躬身,立刻惊醒了箫蛮。他先侧身让过六皇子的行礼,扶起他,并回礼道:“六弟多礼了,何必如此。”
又对程灵抬手道:“不必多礼,请起。”
然后越过程灵与六皇子,走到魏皇面前,一撩衣摆,双膝跪下。
“父皇,儿子回来迟了!”
魏皇板着脸道:“这几日又去相国寺了?”
原来箫蛮五月初的时候虽然是回京了,当时也进宫见了魏皇,但之后他却没有直接住在东宫,而是转头又“回”了相国寺。
这种行为很难说魏皇是失望还是放心,毕竟君心难测,对着这样一个太子,谁又能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这些程灵暂时还不知道,但听着箫蛮与魏皇之间的对话,她却能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仍然僵硬尴尬。
看来,回京前程灵对箫蛮说过的,要他将魏皇只是当做寻常父亲来“孺慕”,箫蛮没有做到。
不过这大概也怪不得箫蛮,十岁的六皇子可以对魏皇撒娇卖痴,十八岁的箫蛮却是与父亲隔阂多年,孺慕二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真不是那么容易。
箫蛮跪在魏皇面前道:“父皇,寺庙的晨钟暮鼓总能使儿臣心中生出无限宁静。每当钟声响起,儿臣回忆幼时,父皇牵我手臂,走过长阶。冬日落雪时,您亲自为我打伞……”
箫蛮的声音微带着一种清冷的沉静,或许是诵读佛经时日太久,他语调的沉静中甚至还仿佛有佛香的味道在左右萦绕。
当他如此徐徐回忆往昔时,一种有关于魏皇的父亲之爱子的形象,便如同昨日重现般,鲜活地出现在了听者的脑海中。
魏皇最受感染,表情越发和缓,看向箫蛮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柔和与爱惜。
旁听的程灵:……
惭愧,小看箫兄了,这哪里是不会打感情牌?这简直太会了!
魏皇叹息出了声,他弯腰亲自扶起箫蛮道:“你在相国寺,养养性子倒也罢了,但不可太过沉溺佛理。你是朕的皇子,国之储君,总不能当真一心修佛,那成什么样子?”
箫蛮顺势起身道:“父皇,诵经明心,使儿臣照见本源。虽为修佛,亦为修我。”
这么玄妙的话说出来,可见他是真的用心修持了。
魏皇点点头,似乎满意。
箫蛮清冷俊美的面容上至此也终于露出了微微笑。
百媚千娇,不如弱水一瓢
程灵最后站在文华殿中,默默地旁听了一场天家父子之间的对话。
从萧蛮进殿以后,程灵要再主动提告退的话,显然就不太合宜了。索性魏皇也没有说要让她退下的话,程灵就干脆将自己当根柱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甭管听了什么,见了什么,皇帝没有说不许你听,那就听呗。
或许这也是一场来自魏皇的考验,谁又能说得准呢?
总之程灵坚持住只带耳朵不带嘴巴的原则,就不怕犯错。
只听萧蛮与魏皇父子之间温情了一阵,眼看双方相处融洽,太子形势大好,站在一旁的六皇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年纪小,一副直性子的表现,似不经意般突然就开口问:“咦,不对呀,太子哥哥,母妃不是请你去百花宴吗?你怎么不去,倒是来了父皇这里?”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似乎又要落入僵硬,魏皇盯着萧蛮看。
萧蛮倒是十分坦然,他道:“父皇,儿臣在相国寺修持一年有余,深感世间之事,莫不由因缘而起。我若无心,便不该去百花宴上,随意招惹世家女郎,否则突然扰乱芳心,再生孽缘,便不美了。”
这话……这是摆明了不满意由贵妃给自己找媳妇儿?
六皇子睁大了眼睛,竭力压抑心中喜悦。再没有想到这位大哥如今居然会如此之莽,这种话是能大大咧咧说给皇帝听的吗?
果然,魏皇先前的亲切态度又有了转变,脸上陡生不悦。
都不用六皇子再挑拨,魏皇沉声问:“太子此言何意?百花宴上莫不是世家贵女,你左一句无心,右一句孽缘,是京师贵女皆不能入你之眼,还是说……你当真想出家?”
最后一句话说出,魏皇几乎震怒。
整个文华殿中,气氛陡然紧张,当值的太监宫女们无不垂首低眉,噤若寒蝉,就连六皇子都下意识站直身躯,夹紧双臂,大气不敢喘。
当然,六皇子心里头是不是在暗戳戳给魏皇打气,呐喊着请父皇火上加火,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程灵也垂着手,只是手指微微用力,向着手心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