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看她的眼神倏然一变。
他加入那个情报组织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
“——你也是那个组织的人?”这是迪卢克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但是也说不通,如果眼前这个自称“八重小姐”的人当真和他来自同一个组织,如今她来到蒙德,迪卢克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同时,她也不会使用“迪卢克老爷背后的组织”这样的说法。
意料之中地,闻音轻松地摇了摇头。
“有邪眼作为诱饵,关于先知者的消息恐怕是大陆上所有势力的关注中心,想必迪卢克老爷也能从那个组织中得到不少关于先知者的讯息。但是,想要摧毁邪眼,杀死先知者的——满大陆挑挑拣拣,可没有几个,兴许你我便是唯二。”闻音慢条斯理地说出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实,语气里像是含了一丝笑意,又仿佛是浓郁的蛊惑。
“迪卢克老爷想彻底清除邪眼,我想彻底杀死先知者,我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你甚至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他的势力想找到先知者,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不会消灭邪眼的。”
“他们只是想把这种杀伤力巨大,但却对普通人有不可逆转伤害的武器牢牢掌握在手里,然后利用它造出一大批悍不畏死的军队。”
“至于军队伤亡如何,那些使用邪眼的普通人会不会很快死掉,死掉之前又会不会异常痛苦——谁知道呢?”
闻音一步一步走近,一直逼近到迪卢克身边。
迪卢克下意识后退,后腰却磕在长桌上,砰地一响,竟连上面的酒杯都倏然向一边倒去。
沉钝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他们脚下华贵的地毯被液体打湿,晕开了颜色深重的一片,大片的玻璃碎片坠与其上,折射出一点晶亮的光线。
但是没有人分散丝毫注意给这些昂贵的酒杯,他们的视线里似乎只有彼此。
闻音双手撑在长桌上,像是将迪卢克完全困在其中,不给他任何犹豫的可能。
她欺身压近,明明因为身高问题要仰视对方,微微仰起头的时候,动作却好像胜券在握。
“谁知道呢——”
“我知道。你也知道么?”
她说。那点温柔的吐息好像透过木质面具传递过来,轻轻擦上迪卢克的耳侧,心和全部的意识都在瞬间滚烫起来。
不是因为她的接近,而是因为她说的话。
迪卢克只能看到那双明明冷静,此刻却仿佛燃起暴怒烈火的眼睛,再看不到其他。
明明是黑色的瞳孔,却仿佛染上了他从没有见过的,炽烈的火焰。
他恍惚间想起了面对魔龙乌萨的那个晚上。
明明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让蒙德城内被风神庇佑而看不到雨的平民都感觉到恐慌,可那晚的火焰也是这般炽热,仿佛能烧灭整个世界,将那只狰狞而可怕的巨龙也烧成灰烬,连同少年迪卢克满腔热血的心一同吞噬进无休止的黑洞。
从此以后,少年的记忆里再没有那么大的雨,再没有那样耀眼的一簇火焰。
直至今日。
她仍然在看着他,那视线里好像带了一丝疯狂,又好像是身处比他所在更深的地狱,邀请他一同坠入无边的黑暗。
却又好像想拉着他,从无边苦海中浮出绝望的水面。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立刻否决这个疯狂的提议。
但是这一刻,他说——
“我也知道。”
青年迪卢克微微后仰,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极明显地快速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一滴滚烫的泪,像是擦过青年的脸侧,又划过无形的空气倏然坠落到地面,晕进那一团被打翻的液体之中,不见半丝踪迹。
但心里的伤口和恨意不会被淹没,迪卢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夜晚,少年的自己看到父亲燃烧全部生命时的绝望和悲哀。
就如同闻音也不会忘记,看着挚友的生命转瞬凋零,轻飘飘地如同一抹微小的尘埃。
闻音的后背上、手臂上甚至瞬间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连同她的瞳孔都有片刻的赤红。
但是慢慢地,她的手臂被人用力握住了。
迪卢克的气息骤然靠近,像是他们短暂拥抱了一下。
不带任何情色和暧昧,只是两只伤痕累累却又从地狱奋力挣扎出来的小兽,在看到同病相怜的对方之后,惺惺相惜地互蹭毛毛。
“所以说,这就是天空之琴?”闻音指尖把玩着那把看上去无甚特别的琴,甚至伸手轻轻拨了一拨。
唔,无事发生。
“所以说,你打算把它藏在哪儿?总不会是愚人众的秘密据点吧?”闻音将天空之琴放回盒子里,懒洋洋地支着下颌道。
女士:……
她刚刚还真的打算把天空之琴藏在愚人众的秘密据点来着,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事情,那里不是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吗?
“呵,恕我直言,我们的秘密据点在哪里,对于西风骑士团的人而言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如果他们想要找也费不了什么功夫。第二,大家维持表面的和平不易,不必拿据点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