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神摩拉克斯,生平第一次知道被人算计和束缚是何等滋味。
如果说先前闻音所做所为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对方筹谋着为愚人众谋利的行为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那现在,闻音横插一手,在自己一时不察的瞬间,藉由深渊的力量暂时屏蔽了他对于身体的掌控,便是全然的意料之外了。
她很快地成长了,便像是他当初所想的那样。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令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于闻音而言,她本就已经足够强大,五百年的时光之于她,更像是锦上添花,让她拥有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
因此,察觉到自己被剥夺力量的一瞬间,星点涌上心头的怒意飞快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无奈,以及丝丝缕缕的欣慰。
摩拉克斯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感叹,闻音为何是至冬的执行官,而不是璃月的七星了,虽然从眼下她打算要做的事情而言,这两种身份并没有什么区别。
“您看上去并不生气,好吧,我的预料有误。”
闻音将封印的最后一笔落成,抬眼看了看摩拉克斯的脸色,不由得微一挑眉。
早在上次摩拉克斯为她暂时压制深渊力量的时候,闻音就已经发现,这力量对于神明而言也有极强烈的压制作用,如果入侵到身体中,也需要额外的神力去对抗。而眼下,闻音动用部分深渊力量布下封印,足以封锁住摩拉克斯可用的大半神力,由于污染并不强烈,不会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却足以镇压魔神一段时间。
摩拉克斯当然可以选择置这封印于不顾,强行阻拦闻音,但若当真如此,无法抑制的深渊力量会彻底污染纯净的岩元素,到时候会发生的事情……可远比现在的情况糟糕的多。
“你很希望我生气?”摩拉克斯心想。
他仍然闭着眼,眉心不自觉地轻微蹙起,似乎被深渊困扰着,只却好似又放松下来。
他其实也在犹豫。
关于提瓦特的未来,究竟是交到闻音手里,还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即便是在世间行走已经六千余年的岩王帝君,也不敢妄下决断。
毕竟,这关系到的不止是璃月人民的命运,更是提瓦特大陆之上,所有人的命运。
或许正出于这种纠结的心境,他直到最后,也依然在犹豫是否阻止闻音。
不过,后者却比他还要更果决一些,或者说,相比于摩拉克斯对于闻音的信任,她对自己的信任显然更加深重。
甚至于,早在来到璃月之前,闻音在稻妻决定假死骗过至冬女皇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对自己这般信任,没来由的,也叫摩拉克斯的心微微动摇。
磐岩坚韧的心不会为人事所困扰,信仰的不过是天地法则,他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大抵是被深渊力量污染了吧。摩拉克斯想道。
“我和帝君相识已经有五百年了吧?还从没有见过帝君震怒的模样,这般想来,实在是有几分遗憾。”闻音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声道。
他们毕竟已经认识了许久,也因此生出诸多默契。
她抬手搭上摩拉克斯的眉间,替他细细抚平额间的竖纹。
她随手调动了些深渊的封印——和它们相处许久,闻音早已经知道,怎么能最大程度上免疫深渊带来的疼痛了,效果也很卓然,摩拉克斯能感知到的疼痛立即减消大半。
虽然摩拉克斯随即感知到,疼痛减轻的代价是,他想要解开封印的时间也大大延长。
换句话说,闻音和愚人众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变得更久。
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心里也极快地浮动出一句话。
他并非没有震怒过。
很久很久以前,在层岩巨渊地下,以为闻音当真被天理维系者直接抹杀的时候,他也曾震怒过,只不过闻音不知罢了。
那时候摆在他们眼前的威胁只有天理和深渊,他只把闻音真正当成得用的下属,甚至于半个朋友。抛去愚人众和璃月之间的矛盾,细细数来,竟是一段最愉快的难得时光。
不过,既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也没什么再告诉她的必要。
眼下她想要谋求璃月港——摩拉克斯也不能确定,深渊封印解开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同她开战,不死不休?还是就此默认她的掌权,眼看她架空七星?
聚集七国力量的闻音,当真能做到那般的事情吗。
“这种减轻痛苦的办法我已经研究出来许久,只是会导致深渊力量变得更强,我一直忍着没用过。看帝君的神色,似乎确实有用。”
眼见摩拉克斯神色似乎更轻松些,闻音便收回手,甚至后退了两步。
她极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眼下的情况,确认吊打奥赛尔没有问题。
摩拉克斯一直没有说话。
被深渊封印的神明,这段时间里几乎会丧失五感,也感知不到外界时间的流动,他能做的,只有通过神力尽快将这些深渊力量拔除。
除此以外,世界好似只剩下一片虚无。没有光和热,没有元素流,没有神明,也不存在其他的生灵。
但或许是因为闻音是封印他的人,所以,他能听见她的声音,感知到她指尖落在额前的冰凉触感,触到她凑近自己时灼热的呼吸。
他受深渊影响而略有些混沌的脑海中,却似乎能模拟出她此刻的模样。
苍白的,冷淡的,锋利的,神光皎皎如明月。
连自己的存在都好似感觉不到的时刻,这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事物。好像自己也不曾存在,只有她是世界的唯一,万物也因她而存在。
他也是。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虽然极度不适,但却好似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闻音这五百年来,便是一直身处于这般疼痛之下吗。
连同时间加诸于她身上的磨损,赋予她更多更深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