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钱恆并没有接,他不咸不淡地看了唐兵一眼︰「再按个指纹。」
「印泥……印泥有吗?」
「用你的血就行了。」
钱恆的语气理所当然,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样稀疏平常。
唐兵畏畏缩缩地抹了自己的鼻血按下了手印,钱恆这才收了纸,然后随手递给了成瑶︰「回去写一份委託代理解除合约,然后存檔。」
「成瑶,走了。」
然而成瑶想了想,却停了下来,她走到唐兵面前,忍着噁心警告道︰「你别忘了,我拍了视频,你要是对钱律师有什么小动作……」
「走了。」
成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钱恆不容分手地拉走了。
钱恆在转身的最后,看向唐兵,冷冷道︰「想去告我就去告。」
大哥,谁敢告你啊,能告得赢吗?不可能啊……
直到走出会议室,走回酒店客房,成瑶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仍旧被钱恆拉着,隔着衣袖口,他就这么握着成瑶的手腕。
明明并没有皮肤接触,然而成瑶一瞬间却觉得从被钱恆握着的那截手腕开始,整个人仿佛生起了火。
钱恆没说话,只是不容分手地把成瑶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唐兵虽然人品不端,但出手阔绰,给钱恆和成瑶订的都是套间。
刚才事发突然,成瑶光顾着震惊了,如今站在钱恆房里的会客室里,她才终于后知后觉有些紧张和忐忑起来。
成瑶绞了绞手指,看了眼钱恆,轻声道了谢︰「老闆,谢谢你。」
可惜这句道谢显然完全没有取悦到钱恆,他坐在沙发上,身姿笔挺,面无表情︰「你还当我是老闆?」
成瑶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和无措。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这件事根本不打算告诉我?」钱恆的声音十分平静,然而越是平静,成瑶却觉得越是危险,就犹如暴风雨前的海面,越是安静平和,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成瑶咬了咬嘴唇︰「我怕告诉你了让你难办,我不知道你……」
「你还深明大义上了?」钱恆瞥了成瑶一眼,「为了工作勇于牺牲上了?为什么就不主动来和我说?」
成瑶有些难堪︰「我就是……就是之前,在上一个律所,跟着带教律师出去陪饭局,虽然没遇到过唐兵这么明目张胆的人渣,但被骚扰,也是有过的。客户喝多了酒,又都是些中年男人,不是嘴上要讨点便宜就是会在肢体接触上揩油。那时候我主动告诉带教律师了,可他只笑笑,让我别在意,他们也只是开玩笑,客户是上帝,我们要服务好,何况他们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成瑶低下头,「他叫我忍忍。」
成瑶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她垂头丧气地坐在钱恆面前,钱恆几乎可以想像的出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是怎么愤怒又无措地跑去当时的带教律师面前寻求帮助,然后是怎么失望地发现自己的带教律师并不会保护自己,最后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地咬牙对那些油腻中年男人的语言和行为骚扰忍耐下来。
这么一想,钱恆突然有点不想再训她了。
「你不用忍。」
「嗯?」
钱恆抿了抿唇︰「以前那套规矩,不论跟谁学的,在我这里,都行不通。成瑶,在我这里,任何时候,你都不用忍。」
「遇到有人骚扰你,打得过,就直接给我一个耳光甩过去,不用顾忌对方的脸面,也不用顾忌是几个亿几十个亿还是几百个亿的客户。」
「那如果打不过呢……」
「打不过,你告诉我,我帮你打。」
钱恆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淡,就像是在谈论诸如天气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一般,然而成瑶却没来由的心里一动。
不知道为什么,钱恆越是如此平常,却反而越是显得动人了。
而钱恆自己却还不自知,他继续教训着成瑶︰「除了这些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性骚扰别人的客户,你以后还会遇到各式各样的极品,比如觉得自己作为客户是上帝的人,付了点律师费就觉得能差遣你做任何事,恨不得要求你24小时待命,以为全宇宙你隻服务他一个人,他一个要求你就必须一分钟内执行,他一个问题你就必须一分钟内反馈。这些人,都不要惯着,不要忍。」
「做律师最好的一点,就是我们能对接很多很多客户,不像在公司一样你隻伺候这一家老闆,任何你不满意的客户,你可以拒绝,并且也不会为此失业。因为市场很大,你总能找到别的客户。」钱恆盯着成瑶的眼睛,「你所要做的就是磨炼好自己的业务水准,这样你就永远不需要看别人脸色吃饭。因为只有你选择客户,而不是客户选择你。」
成瑶用力地点了点头︰「恩!」
「也别老想着什么顾全大局。」钱恆的声音很严厉,「我钱恆难道需要下属牺牲色相来挽留客户?」
下意识的,成瑶就忙不迭道歉起来︰「对……对不起。」她有些羞愧,「是我处理不周。」
「你不是处理不周,你是对我不信任。」钱恆却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成瑶,他犀利地戳破了成瑶此前的心理,「你觉得我和你之前的带教律师是一样的,在下属的自尊和钱面前,会选择钱。」
钱恆这样一点拨,成瑶才确实意识过来,自己此前怕告诉了钱恆,会让钱恆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这么考量的前提,确实是在潜意识里认为钱恆会为这个案子的标的额而纠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钱恆不会赚这种钱。」
「谢谢。」成瑶真心实意的感激道,「不过我都留下了证据,其实你不打他也没事,我们事后走法律流程就行了。」
「你自己就是个律师,就算铁板钉钉的性骚扰惯犯,有证据的情况下,法律会给出什么程度的制裁,你难道不知道吗?」钱恆扫了成瑶一眼,「你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起诉,一遍遍地忍着噁心再去回忆这件事,最后发现唐兵隻受到了不痛不痒的处罚。」
「只有达到猥亵程度的性骚扰才算是构成犯罪,他这种程度,加上到时候重金聘请的辩护律师,你自己觉得会有什么样的判决结果?你心里的愤怒和委屈能平息?」
成瑶此刻只觉得脸红的要炸了,她觉得羞愧和内疚极了,她没有能够第一时间信任钱恆,钱恆却在明知道这一点后,还能帮她用这么解气的方式讨回了公道。
「成瑶,你可以相信我。」
就在成瑶内心慌乱一片的时候,钱恆却突然俯下身,凑到了她的面前,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如此说道。
「任何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保护你。」
这是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没什么修辞,然而成瑶只觉得心里轰的一声,通往自己心里那扇紧闭着不让人进入的铁门,在这句话面前骤然倒塌不堪一击。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开了成瑶内心最柔软的部位,在她的心田里撒了一把种子,有什么东西开始萌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