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朕说找不回来,朕不想听!◎
天子立在床前刹然静住, 他转过身到桌边端起茶壶,泼了如意一脸茶水。
如意被冷水一浸清醒过来,眼见他站在床前, 神情阴鸷, 宛若一尊煞神, 匆忙爬下床才将哭出来,“陛下……”
“朕没功夫听你哭,她人呢?”天子打断她。
如意低着头不断哽咽, “娘娘、娘娘……”
天子抬步快速出去, 直回到养心殿,已是掩不住怒容, 魏宏达还以为是姜雪甄又惹他生气, 正想说两句好话,天子却一拳砸在桌上,凌厉凤目瞪向他, “传朕口谕, 封禁紫禁城, 让张泉带人查找, 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魏宏达灵台一震,这姜太妃竟是从佛堂跑了!怨不得天子这般震怒,他急忙跑去提督衙门传话, 一时间紫禁城的所有宫门悉数落了钥, 禁军挨着一间间房搜寻, 城中人人自危,只当是进了刺客。
养心殿内, 如意和如棠跪在地上, 吓白了脸。
“怎么跑的?”天子手指抵着额际低声问。
“今、今早天未亮娘娘就起来了, 招呼奴婢们帮着给您挑选贺礼,奴婢们瞧娘娘比平日开心,便帮她一起挑了一对玉珏,娘娘当时就让奴婢们把其中一块玉珏挂到腰上,另一块放进锦盒送来给您,奴婢们只以为娘娘想通了,娘娘还让奴婢们坐下陪她说会子话,期间还赏了奴婢们一人一盘蝴蝶酥,奴婢和如意姐姐吃了半块那蝴蝶酥就昏过去了……”
天子手紧攥成拳,那块玉珏咯的手心发疼,越疼他才会越清醒,越清醒他才不会再犯浑,他怎么能奢望一个没有心的人会突然对他有了情意。
她想跑,在他身边、在这宫规森严的紫禁城内,她无时无刻都想跑,她从来没想过跟着他,和两年前一样,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逃离他。
“让胡太医看一下蝴蝶酥里有什么,再到她房里找找玉珏。”
如意和如棠迅速回佛堂,未及一炷香,两人去而复返。
天子道,“呈上来。”
如意托着一块玉珏放到桌上,道,“……吴太医说,娘娘赏赐给奴婢们的蝴蝶酥裹了层蒙汗药。”
天子张开手掌,手心被梭破了口子,玉珏沾了血,玉色更显得肃杀绝情,他把那块带血的玉珏和姜雪甄自留的玉珏并排放在一起,他说话很慢,“所以那晚朕莫名其妙睡过去,是被下了蒙汗药。”
那语调平静的很,却听的如意、如棠直哆嗦,这是姜雪甄第二次逃跑了,第一次是在嘉福寺秋祭,宫女无法近身情有可原,这次在佛堂里,她们每时每刻都盯着姜雪甄,竟然还让她跑了。
天子不会饶了她们的。
“她近来见过什么人?”
两人摇了摇头,姜雪甄已经鲜少再与宫中其他人来往,就是住在西梢房的王凝秀,也不常在一起说话,姜雪甄的性子太静了,有时候一个人就能在房里呆上一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抄抄佛经,看看经书,如果不是被天子强行圈养成禁脔,其实光看她平日所言所行,实在像个跳脱凡尘的出家人。
天子寒着一双眸看她们,“把贤太妃请过来。”
如意、如棠知晓他随时会怒起,急忙爬起身前往仁寿宫去请贤太妃。
贤太妃见着这两宫女,原以为是姜雪甄邀她去佛堂,没想到是天子请她,再想到全宫突然森严,一下有个姜雪甄出逃的猜测,提着心来见天子。
进了养心殿,天子站在桌边,桌上摆着两块玉珏,一块带血,一块白玉无瑕,只瞧天子面色如常的对她笑,“给贤太妃赐座。”
立时有太监搬来椅子让贤太妃坐下,随后太监宫女尽数退到门外。
殿内静的脊背生寒,贤太妃先问的话,“陛下叫哀家来为的何事?”
天子没有立刻说事,慢慢的自说着话,“几十年前,大魏边境纷扰不断,英宗爷最倚重的武安侯和裴将军常年征战四方,才换来大魏十多年的太平,朕一直感念着裴将军的忠义,自朕登基以来,朕多番提携裴绍,对贤太妃也礼遇优待,只为让九泉之下的裴将军不会寒心,贤太妃看到朕的用心良苦吗?”
贤太妃一时噤住声,先帝在位时,重文轻武,又因着她哥哥当年曾为章怀太子求过情,裴家一度被打压,即使她进宫也没改变裴家在朝日渐被边缘化,直到天子即位,裴绍被重用,裴家才又能重回朝堂,天子对她这个太妃也极敬重,常往她宫里送珍奇贵品,她人老了,眼却没花,看得出天子对裴家的厚待。
“哀家替裴家多谢陛下的恩德。”
天子转头看着她,她弯着眼浅笑,没有回避天子的目光,天子在她眼里看不出任何算计,最终道,“姜太妃不见了,贤太妃见过她吗?”
“自秋祭回来后,哀家一直没与姜太妃搭过话,陛下问错人了,”贤太妃道。
天子转过眼,良久说,“紫禁城沉闷了些,朕想送太妃们去南京,那儿园林甚广,环境清雅,是养老的好地方,不知贤太妃愿不愿意过去?”
贤太妃听出了他的意思,他确实扶持了裴家,至少没让裴家就此没落下去,现下他想让她离京,她没有什么怨言可说,上次她助姜雪甄出逃,之后他没有追究,反倒对裴绍委以重任,这是一个帝王的气度,纵使这次真是姜雪甄从佛堂跑了,他也没有严厉叱问她。
天子给了她作为太妃最高的脸面,从没让她难堪过。
就算是现在,也仍有耐心的等着她回答,她点了下头,顺着天子的话说下去,“难为陛下想的周到,前儿哀家还说京里呆腻了,想换个山清水秀的地儿,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养养花,钓钓鱼,日子过的也惬意。”
她起身跟天子告辞。
天子道,“有朕在一日,这朝堂上,便有裴家武将的一席之地。”
贤太妃免不得笑着感激他,“有陛下这句话,哀家便是在南京呆到死也如意了。”
她起身出殿,往佛堂方向看过,不自禁湿了眼睛,从今别后,她与姜雪甄估计再也见不着了,这些年她在宫里也看透了人情冷暖,唯独和姜雪甄相处的那些时日才感觉到人情味,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看着姜雪甄便亲切的很,当初豁出去想救她,只是看不得她可怜,即使是现在也不曾后悔过,可她终究是裴家人,她不能自私的置裴家人不顾,天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贤太妃走后,天子抬手抚到那块干净的玉珏上,指腹按着玉珏上莲纹,想象着她那精致眉眼中的笑意,她那时戴这块玉珏的欢快不是因为她想通了,是因为她迫不及待的想逃了,玉珏只是迷惑他和宫女的幌子。
她想送的是玉玦,决然不返,宁死不屈。
孤寂的大殿内,响起天子一声低笑,紫禁城层层宫墙之下,她能跑到哪儿去,蒙汗药迷晕了两个宫女,却迷不倒驻守宫门的禁卫,他不信她能跑出去,她送的是玉珏,他收的也是玉珏,他们这一生都绑在一起,他不生气,等人抓回来了,给点教训,只要她肯认错,他就跟她回到过去,他叫她阿雪,她纵容着他黏人。
可是这一整个下午禁卫都没传来找到人的消息。天子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
傍晚时分,天幕黑沉,张泉进殿后,发觉殿内没点灯,只模糊看到桌边坐着人,天子的嗓音低沉阴狠,“找到人了吗?”
张泉回,“合宫都找遍了,不见姜太妃。”
天子猝然起身,几步朝他走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他,“你觉得她能跑哪儿去!”
张泉木讷的垂头道,“微臣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