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邻居
「我喜欢你。」
秋记睁开半醒的眼睛,早晨的光线从窗帘的细缝中穿了进来,聚集在两人的肌肤上头,白晰的床单掩盖彼此赤裸的身体,注视着对方的眼眸,认真且不虚偽,却也害羞与不自在,因为这台词不是随便能听到、随便能说、随便能回答的,夏久尝试表达心意,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对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肯定地诉说过往以来的感情,但秋记脑中想法跑得过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抓住关键词来回答他,只能再次确认夏久所说的话。
「什么是喜欢?」
除了答应和拒绝,这意想之外的回应让夏久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尝试回答。
「就是想……和你交往、了解你、陪伴你,还有……」
「你说你会陪我吗?好,和你交往!」
秋记爽快地答应,速度之快让夏久只能疑惑自己是不是想解释太多了。
「那我们交往了,现在要干嘛?」
跳起来坐直身子,秋记笑瞇瞇地与夏久对看,只见夏久尷尬地笑一下,身体挪了几下,手胡乱地捡起地上的衣服递给秋记,不敢直视他那光溜溜的身体。
「穿上吧。」
「秋先生!」
圆润气氛的是楼下传上来的洪亮的唱名,夏久赶紧穿上四角裤、套上t恤,跑到阳台一探究竟,原来是一名身穿绿衣的邮差在底下拉喉喊着。
「掛号!」
秋记缓缓下去取掛号,手不停翻转这信,嘴里念念有词,也不回自己的家,选择回到夏久的旁边,抵着自己的下巴苦恼不已。
「这封是从国外寄来的,是谁?我没有任何会和我联络的外国朋友。」
「拆开来看看。」
「不要,好诡异,丢了吧!」
信件从秋记手中咻一下就进了垃圾桶,没有一丝犹豫或是好奇,夏久跑到垃圾桶前,打算伸出手捡拾,却被秋记制止了。
「我是故意丢的,就让信死在那吧,别救了。」
「会从国外寄回来一定很重要,你不看看吗?」
「那是我妈寄的,有看没看都一样。」
「那不是更要看!」夏久伸手捡起来,把它摆在秋记那不屑的眼神前。
「他是你妈妈,妈妈写的信怎么能不看?」
「那你帮我看。」
秋记搓揉肚子,转过身去寻找冰箱有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填饱肚子,不管夏久在耳朵旁怎么唸就是不肯再碰那封信,无奈的夏久坐在床上替他拆了开来,瞄下里头的内容,大事不妙,屁股一弹衝去秋记前,吓得秋记让原本在抹土司的果酱沾到手上来。
「不好了,你妈妈……过世了。」
秋记咬了口草莓土司,只应一声,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将茶包放入杯底泡上热水,茶香随着水蒸气扑鼻而来,秋记满意地点点头,转了头看看这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得了,这才撕下吐司边开口安慰夏久。
「你别这么难过,我都忘了我妈的长相,也不想记起来,她在我爸过世后就离开这个家了。」
「不要这么说,她到底还是你的妈妈,怎么说、唔!」
「好、好、好,给我。」
土司边塞住夏久嘴巴,秋记抢过信瞇眼仔细瞧瞧,用矫作的声音唸出内容。
「孩子,知道你还在恨我,但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大概不在这世界上了,有很多话想当面和你叙叙,你也知道我们的家庭不同于别人,人性在我们身上更为可怕,我在你爸的骨灰中留了重要的东西,希望在你困难或后悔时能成为救命药帮助你,一接到这信就赶紧将它拿回,以免被其他人覬覦,我爱你,妈妈。」
结束演讲的秋记将信传给夏久,喝点茶润润喉,夏久小心翼翼拿着信。
「你要节哀,有什么需要我都愿意帮忙!」
「哪里觉得难过?我这人最厉害的就是没有感情。」
「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应该是支票,她常寄那玩意给我,当我没钱吗?」
放下喝茶的杯子,陶瓷杯碰撞桌上发出的声响不禁令夏久心惊,秋记看似气愤,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夏久用那小狗的眼神躲得远远地关心,只见秋记叹口气。
「知道了,别看了,你带我一起去吧。」
「我们?不好吧,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看。」
「你说会陪我的。」
不用一秒鐘就被打败,夏久租了台车子,前往秋记父亲安息之处,整路上秋记只是望着窗外,不多聊什么也没有抱怨,车上安静地只剩引擎声和有杂音的广播。
没有人知道秋记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脑中和嘴巴的同步率也让夏久自己傻眼,秋记转了头又撇开。
「让我静静吧。」
衝进窗子细缝的风,是沾了海水后吹上来的,所以空气中带点咸味,压过沉静地道路后,终于抵达那栋临海的灵骨塔,一下车就能感受到和都市机车废烟笼罩的不同,夏久跟在秋记脚步后头,心想这环境可真不错,高塔竖立于花园之中,白色古董城堡的高级外观,配上繽纷的芬芳花园,后头还有蓊鬱的山林,真是贵族才有的享受,反观自己父亲,只能挤在眾多灵魂中,不用说望山观海,能看到人行道上的树就不错了,心里惭愧不已。
「你一定在想这边很高级,对吧?」
不知何时秋记转身盯着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夏久,马上回过神来继续走路。
「不用羡慕,都死了,住这也没什么好开心。」
「可是你还是很有心,给过世的父亲住这么好的地方。」
「这是他买的,不是我。」
进入大厅内,夏久叹为观止,挑高的楼层,华丽却不失优雅的掛灯置于顶头,温和的光线落下,连墙壁都產生柔顺的反光,和秋记一同进入电梯里,夏久窝在角落,直望向秋记的后脑勺。
抵达顶楼,皮鞋踩上用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喀、喀」的脚步声配合古典音乐的播放显得更为庄重,有一浅棕色的木柜佇立于窗户旁照着和煦的日光,秋记将一旁的瀏海顺手拨至耳后,走到父亲相片前,玻璃柜门映照那冷静的脸孔,双手合十向父亲行礼,后头的夏久也依样画葫芦。
「爸,很久没来看你了。」
「伯父,您好。」
秋记听到声音转头,才想起夏久有陪着上来,从以前到现在,来祭拜父亲的都只有自己一人。
「这位是我邻居,叫夏久,他也来拜访你。」语毕,又转身对着夏久。
「你待会可别说话,要不然我爸不知道要听谁说。」
「好、好的。」
秋记虔诚地闭上眼,继续和父亲谈天,夏久则是静静地站于后头。
「爸,知道你很生气我很久没来,一拖再拖的原因是因为……唉,我也用了手指,所以现在生活过得有点奇怪,希望你就别再託梦,也不用担心,现在我过得很好。」
「刚刚得知那女人已经过世了,都过这么久还把我当孩子看待,她寄了封信,说要我打开您的骨灰罈,希望您能见谅。」
秋记鞠躬三次之后,缓缓地打开玻璃窗,小心翼翼将骨灰罈抱出来要夏久帮忙拿着,用两手谨慎地将陶瓷盘盖转开。
「这是……?」
秋记一脸不可思议地将手伸进瓮里,拿出一张折成小正方形的纸和一支试管,轻轻将灰拍回瓮里,再将试管对向阳光,仔细瞧瞧,转身讶异地看着夏久。-
「是无名指!上面还有我爸妈的婚戒,夏久。」
秋记倒吸了口气,马上打开刚拿出的纸,上头的字跡潦草,甚至有些原子笔墨跡还有被晕染的状况,往底下的签名一看,果然和所想的同样,是妈妈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