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过后,晶莹的雨滴恋恋不舍地缀在娇艳的海棠上,崔凝莹白的手指轻拂过绯红的花瓣,轻叹道:“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
若海棠也有兰桂般的芬芳,这雨滴拿来泡茶兴许会别有一番风味。
“女郎今天心情不好么?”入画拿了件披风将崔凝轻轻裹住,又握了崔凝的手指试了试温度,思忖着要不要叫女郎再多穿两件。
一旁的抱琴嬉笑着递来一杯清茶,“若是旁人,那必是在伤春悲秋,可若是女郎”,她无视入画丢过来的眼神,继续嘻嘻笑道:“那必是在想少了什么好吃的呢!”
崔凝淡笑着拍了一下抱琴,“就你一天天的机灵,活似只猴儿!”
三人笑闹着回了屋,两个丫鬟将各色小菜并一碗浓香的米粥放在食案上,又拿了个三足凭几给崔凝靠着。
她接过递来的垫子坐了,又朝两个丫鬟招了招手,“你们也一同来吃。”
“好呀。”抱琴自去拿了一个黑漆隐几坐了下来,入画犹豫了半晌,在崔凝的眼神催促下,另去取了两幅碗筷,又拿了一迭糕点,也坐下吃了起来。
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玉箸便蔫答答地靠在碗上,片刻之后,崔凝面上阴云聚积成型终于落下雨来,她捏着玉箸把碗里的鱼肉戳得七零八碎,“我又做梦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同时放下了碗箸,挪到崔凝的身边。
原来若是逢着阴雨天,崔凝便可能做预知梦。
它们不同于其他梦的荒诞,十分现实而有条理。
即使苏醒了一段时间,梦境也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过一般。
且每次醒来之后,眼前都会出现一只白腹红顶的鸟儿,须臾间便消逝。
梦里的时间多数在半月或一月以后,当然也有间隔较远的。
有时是好梦,有时是噩梦。
不过做了噩梦也不打紧,既然提前有所预知,那便能有所准备,转危为安。
然而之后的几次变故,却让崔凝悟得,有些事是回天乏术的,因此对这类梦渐渐生了些畏惧。
三年前她梦见自己养的一只雀鸟儿,在松风喂食时乘机飞走了,于是提前关照了务必要小心,可百密一疏,那鸟儿最终还是在她遛着它玩时,被大姐养的肥猫叼走了。
为此她伤心了好几天,觉着与其惨死猫口,不如放它自由。
自那以后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她梦见阿娘摔了一跤,把怀了三个月的妹妹给摔没了。之后她便天天陪在阿娘身边,还找了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阿娘,搞得不明就里的阿娘笑她太喜欢这个妹妹。
然而,出门上香时,抬轿的轿夫被山间横冲出的一匹马给惊着了,阿娘怀着的妹妹给颠没了,身子也落下了症候。
是以瞧见她面色郁郁,两个丫鬟心内也有些打鼓。
入画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女郎,事有定数,尽力了便好。”
抱琴往崔凝身边挪了挪,将碗箸从她手中缓缓抽走,捧了一块糕点递到她唇边,轻轻哄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肚子才能想法子呀。”
崔凝接过糕点囫囵嚼了两口便咽下了,又摸了摸抱琴的脑袋,“你这个小丫头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望着一食案的美食叹了口气,还是半点胃口也无,“这次倒不是死生大事,不过,若是按照梦里的发展,我大概就要一辈子赖在崔家了。”
抱琴还想哄着崔凝再吃两块糕点,都被她推拒了,于是朝入画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米粥,入画会意,去小厨房吩咐厨娘新做了一碗银耳红豆羹,特特地强调要把红豆熬煮得软烂,再多放一些糖,最后要撒上些去年晾晒好的金桂。
入画在厨下等着的功夫,抱琴继续开解道,“就算一辈子呆在崔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呀。咱们崔家,一门五侯,多煊赫呀,谁又敢说女郎什么。再者在家里夫人侯爷又如此疼爱女郎,嫁去别人家还要侍奉翁姑,比不得在家里过得松快顺心。”
崔凝蹙着眉,软塌塌地倚在凭几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榻面,“我怕的,一则是阿娘为我担心忧虑伤了身体,二则是此事并不仅仅关乎于我,而是会牵累崔家的名声。”
抱琴绕到崔凝身后,轻轻在她额角揉按,“女郎如不嫌弃我愚笨,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崔凝幽幽开口道:“我梦见去顾家参加宴席,宴罢家主邀大家共赏宝物,侍女却来报说其中一件不翼而飞,结果,在我房中搜出了那个物件,我百口莫辩,崔家也颜面扫地……”
话音未落抱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揉按的手指顿了顿,“女郎可知是谁做的么?”
崔凝摇了摇头,微眯起眼,眸色深沉,目光凝着在窗外的海棠花枝上,思索了片刻道:“梦中事发前,苏若晴的丫鬟雪盏说要替主子拿什么物件离席了一段时间,事发后也是她第一个主张要搜查客人们的房间。”
崔凝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口气,“可单凭这两件也不能确定就是她做的。”
“女郎可还记得之前差点坠马那次,她也参与其中。
尚柔女郎的马病了,就是她在一边说,您既是尚柔女郎的好友,又善骑射,不如就把自己的马让给尚柔女郎。您应下了,便骑了那匹脾气略燥的黑马,结果差点坠了马。事后才发现那黑马伤了马蹄。”
抱琴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看她的嫌疑大得很。”
崔凝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眉头深锁。
短暂的沉默后,她眉头渐渐舒展,将杯子放下,缓缓道:”此事有三种可能。其一是那赃物早在我们入住前,便已被人放在了房中。那便很有可能不是故意栽赃。其二是在我们入住后赴宴前,放入那赃物。可这样一来,赃物便很有可能会被我们提前发现。其三便是等我们入了席再进房间下手,或是指使婢女在搜寻时乘机栽赃。这样一来,只要不出意外,便能将脏水成功泼到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