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碧螺春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看着手边上用的青花瓷压手杯,温鸾嘴角不由挂了一丝讥诮的笑意。
“鸾儿!”宋南一兴冲冲推门而入,伸手就要去抱温鸾。
“宋公子。”温鸾向后躲开,抗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宋南一身体一僵,此时才惊异地察觉到,他和母亲都想错了,温鸾并非是来给他通风报信的。
她穿着窄袖修身的骑马装,眼神有些冷,眉头微微蹙着,比上次见她时,脸色差了不少,但瞧着精神头不错。
“你都会骑马了啊,高晟教的?”宋南一声音带着一股子酸气。
温鸾坦然道:“是的。”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解释,宋南一不免生出点恼意,但一想二人往日的柔情蜜意,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他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能再次见到你,真好。你来找我……高晟知道吗?”
“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宋南一松了口气,随即试探道:“皇上发了罪己诏,满城都在议论谁会平反,你听说了吗?”
温鸾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半年多不见,他不问自己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吃苦头,上来就急着从她这里打探消息。
大家都变了啊。
温鸾微微叹口气,摇摇头,“高晟从不与我说朝堂上的事。”
宋南一肉眼可见的失望,“这样啊,也对,他那人多疑,为着自身的安全,你还是不要多打听的好。”
她都亲自上门了,他居然没有一句救她逃走的话。
温鸾忍不住笑出了声,“多谢你挂念。”
宋南一自然听出她话音里的讥诮,刚想解释两句,却听温鸾道:“我来取落在国公府的东西,阿蔷的卖身契,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首饰,我从山东老家带来的旧物等。”
“……好。”宋南一沉默片刻,吩咐管事的去后院取东西。
随即屋里是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温鸾垂着眼眸,只盯着眼前的压手杯发呆,不说喝茶,也不看他一眼。
曾今亲密无间的恋人,几乎形同陌路了。
这样的死寂叫宋南一难以忍受,他坐不住了,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忽地站定,直直盯着温鸾,“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温鸾讶然抬起头,“你问我?”
“不然问谁?”宋南一看上去有点气急败坏,“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国公府是七零八碎,我父亲至今关在诏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母亲病得起不了身,祖母就剩一口气,说不定明天人就没了。我被夺了世子的爵位,一辈子都别想入仕,右胳膊叫高晟掰折了,至今抬不起来!”
“你对我还不冷不热的,可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高晟,都是他!你应该和我一起对付他!”
温鸾打量他一眼,摇头一笑,“你有叶二小姐帮忙,用不着我,而且你母亲大概也不愿意我和你走得太近,毕竟,她往避子汤里下□□,想要我的命呢。”
宋南一语塞,好半晌方道:“我知道是她不对,也是她一时糊涂,如今她后悔得不得了,刚才还要亲自过来与你赔不是,实在是病得起不了身。鸾儿,你是顶顶心善,顶顶宽和的人,看在这些年她对你几多照拂的份上,你就原谅她吧。”
温鸾已经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小半个时辰后,她的东西送过来了,又小又薄的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只有几件首饰,阿蔷的卖身契。
仆妇喃喃道:“找了半天,只有这些……”
其它的,夫人嫌晦气,不是烧了就是扔了,这几样首饰还是嬷嬷私藏的,要不然也叫夫人重新熔了换成钱。
看着桌子上可怜巴巴的几样,别说温鸾,宋南一的脸都阴了下来。
“还有一个自鸣琴,舶来货,很值钱,请再找找。”那是高晟送的,她想还给他。
不等宋南一吩咐,仆妇立刻匆忙离去,不多时便把自鸣琴送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东西?如此精巧华贵,就算宫里也不见得有。”宋南一狐疑地盯着她。
温鸾不想回答,把东西收拾好,犹豫了会儿问道:“你有没有见过阿蔷?”
又在问阿蔷!宋南一心里有鬼,登时猜疑起温鸾在试探自己,前些天他说没见过,现在也不能改口。
可当他碰触到温鸾那双水一般殷切的眼眸时,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满嘴又酸又苦又涩,否认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温鸾苦笑道:“阿蔷是无辜的,我不想她再卷入这场是是非非中了,我只盼她好好活着,连同我那份……好好活。”
她深吸口气,压下满腔的酸楚和泪意,“如果你见到她,请转告她,卖身契作废,从此她是自由身了。让她离开京城,不要顾念我,也不要再回到我身边,外面天地广阔,好好活下去。”
说着,温鸾掏出一个荷包,定定望着宋南一,“里面是二百两银票,如果你见到她,就替我给她吧。”
宋南一明白她的意思:放阿蔷走。
她没有点破,他亦不能明说,他看着那荷包,犹豫着,挣扎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胳膊,接过来,低低道了声,“好。”
“谢谢你,南一。”温鸾笑了,和他印象中的笑容一样。
宋南一恍惚了下,似乎回到以前,那时候太上皇还在位,父亲还是备受信赖的重臣,定国公府还是京城顶级豪门。
那个时候,无论他走到哪里,包围他的都是人们的赞誉和羡慕。
温鸾起身告辞,他跟了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