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又乐得看戏,置身事外。
孟姨娘看上去又惊又忧,全是表面功夫。
姜觅对上刘氏愤怒的目光,不躲也不惧。“是祖母责怪我在先!你明知我没人教养,还要处处挑我的错,你扪心自问,你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孙女吗?”
“你…你…”刘氏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起来,指着她的手指都在抖。“你…你再说一遍?”
恰在此时,姜惟来了。
刘氏怒极,“你来得正好,看看你的好女儿,都敢指着我鼻子骂了!”
姜惟还是那般儒雅冷清的样子,淡淡地看了姜觅一眼。
风从门外吹来,姜觅觉得好冷。
这种冷遍及全身,深入骨髓。
“方才祖母指责我没有教养,我说我就是有娘生没娘教。一出生就不被嫡亲的祖母所喜,祖母宁愿教养一个庶女也不愿意教养我,请问父亲,我说错了吗?”
刘氏闻言,气得心口疼。
一个克兄克母的丧星,让她如何抱过来亲自教养。嫡亲的孙女又如何,这么个晦气的玩意儿养在身边,她又不是嫌自己的命长。
“侯爷,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她这般不敬长辈没大没小,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管教管教!”
所有人都看着姜惟,期待姜惟狠狠教训姜觅。
姜觅不躲不避,迎视着姜惟。
“别人骂我有娘生没娘教,我认了,因为我确实有娘生没娘教。但父亲可记得还有一句话:子不教父之过。”
刘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个孽障今天是疯了吗?
姜觅仿佛感受不到其他人的目光,她的视线自始自终都没离开过姜惟,可悲的是她从姜惟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愧疚。
“我曾问过父亲对我是否有期望,父亲回答我,你从未对我有过期望。这些年来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想来并不介意我是否有教养。我就像侯府的一棵野草,无人问津无人关爱,所以才肆意长成了今天的模样。别人都说我又蠢又坏,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们怎么能要求一棵野草历经风吹雨打自生自灭,还能开出绚丽的花来?对于野草而言,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你们对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刘氏气极。“你是侯府的大姑娘,不是什么野草!侯府生养了你,你的一言一行关乎着侯府脸面,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生养我?”姜觅指了指自己,冷哼一声。“祖母你看看我这满头的珠翠,还有我这一身的绫罗,真的是侯府那十两银子的月例能堆砌出来的?生我的是我母亲,我吃的用的全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钱财。祖母你说侯府生养了我,这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原主这些年除了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例外,没有沾过侯府半点的好处。
但显然,刘氏听不了这样的实话。
“侯爷,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她……”
“父亲!”姜觅打断她的话,眼神未离姜惟。“父亲对我没有期望,所以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父亲都不会失望,也不会生气,对吗?”
姜惟再一次看清自己嫡长女的脸,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远那么的平静。
如同去世前几个月的娇娘。
他失望吗?生气吗?
他不知道。
“侯爷!”刘氏的声音唤醒了他。
他上前,道:“母亲,你一路舟车劳顿,早点歇息吧。”
刘氏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就这么护着她?你这是在害她!”
“祖母平日里对我不是训斥就是责罚,难道是出于对我的爱护之情吗?”姜觅看着她,眼底全是讽刺。“姜沅骂我有娘生没娘教,在祖母看来他只是性子未定。若我用这话骂姜沅,祖母必定会斥责我没有教养。祖母对待自己的孙辈都因人而异,无非是因为他亲娘还在,而我娘已经去世多年!”
“够了!”
姜惟额头的青筋尽现,紧抿着唇。他自来是儒雅之人,近些年更是淡然处世,鲜少有过这般愤怒至极的模样。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神各异。
刘氏心口起起伏伏,嘴角耷拉得更厉害。
良久,姜惟神色渐渐恢复。
他对姜觅道:“你先回去。”
姜觅闻言冷冷地看了刘氏一眼,抬脚出了屋子。在她的身后,是刘氏一怒之下砸碎杯子的声音,惊得守在门外的下人都是浑身一个哆嗦。
这位大姑娘可真够厉害的,居然能把老夫人气成那样。
下人们眼神惊疑游离,目送着姜觅出了安怡堂。
外面日头正好,秋高气爽。内宅中的污浊之气丝毫不影响岁月的日月轮回,任是阴谋算计也挡不住万物的生生不息。路边的野草还绿着,假山缝隙中的青苔也油油地长着。哪怕是下人们不断地清理,依然有倔强的生命不屈不饶。
姜觅走得不快,脸上的泪渐干。
她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慢慢将胸腔里的郁气吐出来。那些积压多年的委屈,那些不为人知的怨恨,说出来之后好受多了。
为什么要忍呢?
那些人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