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以前一些心思也活泛起来,关伯便希望公子早日回去,娶上一门好亲,三年抱俩,老了也不至于膝下无人。
可是公子笑了,那笑十分流于表面,像是糅杂了苦涩,又硬生生滤去了苦涩挤出来的。
望着心事重重的公子,关伯不敢再言,孽缘何时休,只能宽慰自己,祸之福之所倚,公子寿数无恙,旁的就当它过去了!
卫安怀晚间回来才知晓了这么一桩官司,心无波澜,漠然道:“姻缘之事必不能成,以后莫提,空费功夫而已。”
在众人可惜的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安抚道:“我知晓尔等的心意,只是如今这处境,不合适。”
关伯以小儿身体弱,不放心为由拒了,李乡绅直呼可惜,心里多心,猜测他们介意小女曾流落花街,关伯虽然不说,多多少少觉得配不上自家公子,他怕委屈公子,也怕未来小主子被嘲笑出身。
卫安怀了解到这个李姑娘经历后,私下感叹道:“这是个聪明的姑娘,有如此之才,若困于世人之言语,俯身于炉灶之间,避长扬短,才是真可惜了。”
他不像关伯等人执着于所谓清白贞洁,这一点看法来自于母亲言传身教,教他不可傲慢看待世间生命,母亲施恩于“贵人”眼中的贱民,流浪的生灵,而遭到嗤笑排挤,他的父亲汲汲于功名,不容名声有一点污点,多次责备母亲自甘下贱。他仰慕母亲高尚的品格,如追逐天上的绚烂日光,愿为此焚毁,也不愿在阴影里饱食血肉膏粱,是以,他与父族决裂。
另一方面他明白所谓贞洁,乃世之虚妄,以无作有,造女子无形枷锁,流毒百世。
沉云之从未以此自缚其身,反而其武力家业令诸多人仰望。他痛恨之余也敬佩她能决心斩断这个行当,拒绝背后庞大的利益腐蚀,打造出了如今繁华的云来坊。
上次出门,他回去的途中也回过味来,那一条街为何多为女郎,且旁人避之不及,世人眼光如刀,她却直接予他们产业,安身之基,教她们立身立心。
沉云之的确一视同仁,视民为民。
翌日,玲珑就提议将李家姑娘调回城里,听到这个提议,沉云之哭笑不得:“不必,她本是为了老父申请回乡任职,悬关那边也做得好好的,为我尽忠,为民尽职,皆无所失,不该为我一时好恶叫她忠孝不能两全,况莲慈他是拎得清的,未除我这在喉之刺,怎敢乱来,他向来不愿无辜之人因他而不幸,提点一下宝珠即可。”沉云之仍是有点不爽,珍宝被觊觎,如剜心头肉。
山村安宁如旧,李老爹犹不甘心,想要硬磨。次日爱女回来不由分说把他接到城里去了,李老爹心灰意冷。
乡人议论纷呈,羡慕李宝珠好本事,连带父亲也做上城里人了,消息在狭小的村庄如此沸腾,自然也进入了卫安怀耳中。
“动作如此之快。”嘲讽完这一句,便丢开这事,专心检查起功课来。
宁静的日子一晃而过,悬关解除戒严,卫安怀一行人也要启程了,他早早找好了代课夫子,不求出人头地,但也要略识些字,以后未来的可能性未必只有眼前苦劳。
村里的孩童簇拥在马车前,不舍哭泣,祈求先生不要离去,大人们则理性许多,各自送上刚烙的干粮,卫安怀推拒不了,拿了几样就坚决不拿了,车辙深深,留下身后孩子稚嫩的哭求,村民的别离声,与同行的商队们踏上久违的归程。
“乡亲们太厚道了吧,瞧这饼子多香多厚实,公子,就这些日子看来,中原还真比不上北越了,更别说北越还给分田。”
“就是就是,这镇北侯太能耐了吧,这才几年,我都不敢认这是北越了。”
身体精神一放松,有些话就没把门了,可也没人敢说留在北越不回去这种话。
几个大小伙围坐着,大口嚼着饼子。
“大哥,如今离了北越并非是安全了,中原各方暗流涌动,轻忽不得。”卫安怀举止斯文,咽下饼子后悠悠开口,他不想听沉云之的好话,可他们有感而发,不能苛责,但是没有约束,恐招是非。
说话的人脸一下子涨红了,总觉得这声三弟实在难以启齿,只能木呐道:“知道了,公”在众人怪异的眼神中,成了闭嘴葫芦。
如今王朝治下土地上,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中,反倒是谋逆者平息北越战乱,创造出了安宁幸福,如今北越子民发自内腑感激的不是圣上,而是沉云之,何其讽刺。
难道这个王朝的命数已到?!真让人难以接受。
卫安怀心绪纷乱,连日来精神不振,食欲降低,又消减了几分,关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着行路莫急,等到了下个驿站好好休息再出发。
“大哥,地图拿来。”年轻人不自在地递上了卫安怀所需之物。
风卷起他的衣摆,勾勒出凤尾的美丽的双眸落在前方树下的兰花标记上,又落在地图上,眼中闪过了然。
“故地故交,原来你在这等着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