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江的森林覆盖率排在全国前几名,空气清新得随便装几矿泉水瓶的氧气去北澜卖,估计都会有人要买。
随手打开窗户就能同频夏天的呼吸,偶有两只蝴蝶飞过窗棂,只会绕着你盘旋两圈就离开。
盛悦到溯江的隔天,新来的四位准女大成为她的邻居。同龄人之间似乎总存在着莫名契合的磁场,盛悦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们从自己面前走来,又走去。
齐肩的短发留长,听见她们说临近高考的那个月,教导主任不再严格把控她们头发的长度。
她坐在高脚凳上,闲散地翘着二郎腿,倏尔又放下,想到网络上广为流传的脊柱侧弯治疗视频,打心底发怵。
刚榨好的果蔬汁摆在胸前,盛悦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头加冰块,跟个观众似的观察女孩们脸上绽放着的富有朝气的笑容。
很有感染力。
前台给她们登记好信息后,就带着人上二楼。
宝蓝色的复古法式针织吊带连衣裙的针脚略显密集。种满绿植的院子里蚊虫有点多,盛悦伸长手臂去捞摆在桌角的花露水,让四肢都雨露均沾到。
她百无聊赖地刷新朋友圈,姐妹们履行高考前的约定,登上了前往西藏的飞机,还不忘在群里她,好叫她明白没跟上去西藏的脚步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
“显摆”这种事盛悦从未落下,她随手拍下民宿的内景,绿意盎然虽然比不上企划已久的集体出游,但好歹让人心生宁静。
小院里种满鲜花,茉莉、桔梗、绣球……还有好些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花。阳光下的喷泉波光粼粼,水流声不止,整个小院都是盛夏的代名词,争先绽放的花瓣亦是报时的点钟。
“你们觉得我的生活会差吗小姐姐们。”她发送一条语音,话里话外很是欢快。
微卷的长发在身后披着,盛悦挑起一缕散落的头发,夹到耳后,小口地喝着果蔬汁。
新租客收拾完房间下楼时,盛悦刚好喝完最后一点,站在水池旁冲洗玻璃杯,倒扣在杯架上。
她打算去白云古镇逛逛,看看能不能找点有意思的东西给爸爸妈妈,讨人欢心的基础上钱包自然也会更加厚实,“舒玦姐姐,我去古镇走走。”
舒玦在摆弄相机镜头,朝声源处回头时,看见盛悦刚跨出大门,“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经过昨天的教训,盛悦老老实实地在吊带裙外套上冰丝薄开衫。她跟着导航走,街边不时经过几辆观光车,问她要不要上车。
拒绝几次后,最后还是决定上了车,把体力留到逛街或许更合算。观光车上只有三个人,司机、副驾和她。
女孩打开dv的翻盖,框进满墙爬山虎和插满啤酒瓶碎片的围墙。她把镜头对向自己,“hello,我现在要去白云古镇看看,现在在观光车上。”
她不太熟练地翻转镜头,对准前方,“哝,车上人很少,希望等会能遇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视频不是刻意录给谁看的,先前阿姨打扫屋子时,整理出一堆老旧的d和dv,盛悦选择性地充好电,能用的就带上,不能用的就舍弃。
民宿离白云古镇不远,观光车几分钟就到达目的地。盛悦全程举着dv,镜头很晃也没管,只负责录,一句话没多说。
人流量还好。
她走得慢,权当散步,左右瞧着,最后在摆满蝴蝶纹身贴纸的摊位前停下,花色看得她眼花缭乱,挑挑拣拣拿起几版蝴蝶与心脏图案的。
摊主一身allbck,盛悦觉得有点眼熟,付完款离开后,在他隔壁的文玩摊位前停留许久。
倏地抬起头,扭向左侧,摊位前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孩不少,窃窃私语的、偷瞄的、专心挑选的。
少年低垂着头,坐在矮凳上,两条腿随意屈着,握着pencil在ipad上细致勾画着。无论面前围着多少顾客,始终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自顾自做着事。
盛悦阔步返回,缓缓矮下身子,双手环抱着膝盖,长裙衔在地面上。
眼神扫过摆放整齐的贴纸,除去方才为自己挑选的,她把摊位上陈列的款式各抽出三张,按照明码标价,毫不犹豫地付款。
白椰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有看她,但难得主动抽出摊位左侧的牛皮纸袋。
他抬头撞进盛悦清凌凌的眸子,顺势接过女孩手中成沓的纹身贴纸,仔细对齐后,从包里拿出唯一的扁平的亚克力盒,打包好后,双手递过。
盛悦全程看着他的动作默不作声,连句谢谢也没有,空气仿佛凝住,呼吸和视线都变得粘稠。
周遭安静下来,先前离开的那群女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算不上互动的互动。
新一波顾客驻足在白椰面前。
盛悦没挡着,往旁边挪了挪位,接过牛皮纸袋,手指着他未完稿的图,问得直接,“我能买下你今天所有的图吗?”
买下,所有的版权都属于我。
也包括你今天剩下的所有时间。
白椰收回手,状似没听懂她的意思,沉默不语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疑惑。
旁边的女孩眼神在他俩之间流动,低语些什么,盛悦没留意。她没听到对方的回答,点点头起身,心中了然答案,顿觉有些唐突,留下一句抱歉,便离开。
她折回古玩摊位,发现老板始终诡异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随手点过文玩核桃、建盏、竹节玫瑰手串,她没认真瞧,哪个顺眼要哪个。
最终付款的时候,被光头老板一顿好宰,眼波流动中,盛悦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老板。
她不是不懂这些玩意的含金量,一堆破铜烂铁也敢跟她这么叫价,如果陈嘉理在场定是要把人摊子掀翻。
从小跟着老盛四处跑,多少有些耳濡目染,她没计较,无语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会送货上门后欣然付款。
“支付宝到账十万元。”
提醒音响亮清脆,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白椰在她离开后,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刚刚她蹲着的那块地,直到听到声响,才缓缓朝她这看来。然后,清楚地听到女孩对老李说,“老板,生意兴隆啊。”
她拉长的尾音缱绻,就像一道钩子。面上的表情却那样不屑,似乎压根没把那十万块钱放在心上,只是眼神中流露出的点点无语暴露着她的心里话。
反正不是在长辈面前,盛悦压根没有装的必要,无语就堂堂正正的无语,一点点无语就光明正大的一点点无语。
“姑娘爽快,加个联系方式?下次有好货,第一时间通知你啊。”
光头老板眼睛小,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缝,让她莫名其妙想到李荣浩,但是李荣浩要更瘦些。
盛悦拧眉,不是,这人真当她是冤大头啊?
她心里冷笑着,想着溯江的人还真有点意思,然后默默扣掉两分印象分。慈善她做不了,以小见大又太过片面,显得她地域歧视。
蓦然,她大大方方地亮出二维码,微扬下巴,说,“扫吧。”反正他扫归扫,加不加是她的事。
老李殷勤地探出上身,双手捏住手机。
叮——
验证信息跳出。
盛悦转身打算离开,又被人叫住,“诶,等等等等。”
光头老板从摊位后走出来,手心躺着一条蝴蝶玉坠,递给她,“看您有缘。”
盛悦突然有点摸不清眼前人的意思,犹豫过后还是接过。
“李叔!”
她朝声源处瞅去,白椰早就停下来手上的动作,紧握着电容笔的右手泛起青筋,脉络清晰,让她想起民宿门口那棵粗壮的香樟树旁根错节的枝干。
耳边的熙熙攘攘都幻化成电影里的一幕。
小声议论她是被宰的小年轻,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声张正义。有艳羡她漂亮的,有用眼神上下扫视她的……她全然不在意。
只留下那句喊人的话,在她的耳蜗边不断回响。
dv早在她第二次光临白椰的摊位时,就被合上。
盛悦百无聊赖地绕着白云古镇逛了一圈,吸引人眼球的东西很多,但她却没有了任何购物欲。
不是因为自愿被“宰”的十万块,而是因为白椰那句急匆匆的喊话,像是在制止,又像是……盛悦捉摸不透,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彼时她还不知道少年名叫白椰。
再回到最初那条街时,白椰已经收拾好自己负责的那块地,纹身贴纸被摆得愈加整齐,摊位往光头老板那挪动不少。
折迭椅被收起来,少年背着洗旧的黑色双肩包站在树荫底下,没再继续画图,垂首盯着脚面。
“这十万你就收着,”光头老板把钱汇到白椰账户里,见人拧着眉头要跟他犟,接着道,“我那些玩意多少进价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姑娘看着就不缺这点钱,你收下上大学也轻松些,不用总跑去给人当家教,多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你父母看到你这么有出息,心里肯定也安慰得很。”
前些天听老王家的双胞胎儿子说白椰想读的专业每年要花不少钱,刨去学费、课本费、住宿费还有生活费呢,每学期往返的路费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他家不算富裕,每笔钱都要精打细算地过,和老王打麻将也只打最小的,家里最大的开销就是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一个月能找家里要的两次生活费。
白椰都知道的。
但这样真的不道德,人家女孩是来旅游的又不是来做慈善的。
方才那副场面明摆着就是李叔蒙骗外来游客,如果给人举报了以后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要是因为这事坏了白云县的名声,事情如果闹大,旅游业还发展不发展。
他想,得把钱还回去。
盛悦眯了眯眼睛,解锁手机通过光头老板的好友申请,下一秒,对方就推荐过来一个名片。
她没理会,紧接着提步站到少年面前。她始终坦荡地直视他,直到他也看她。
“下班了?”她自来熟的很,把dv装进牛皮纸袋,方才白椰给她拿的是最大型号的,装下dv绰绰有余。
“嗯。”白椰从兜里抽出手来,主动伸手接过她几乎没费劲提着的牛皮纸袋,打好腹稿后才说,“我替李叔向你赔个不是,其实他心眼不坏的,但这件事的确是他没做对。你的账户多少,我把钱还你,东西还是会按时送到的,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破坏你出游的心情。”
唔,在说这事呢。
“那换个交易方式?”盛悦随他的动作去,手里空空如也,倒也清闲自在,“这样吧,十万买你今天剩下的时间怎么样,你做点让我开心的事就行。”
白椰喉咙一滞,没想到对方给出的解决方式竟然是这样的,他想起自己空瘪的账户,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打比赛做兼职赚的钱刚还完房子的最后一笔欠款,卡里没有更多的钱能负担得起他大学的费用。
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这次高考发挥算正常,如果顺利的话,他会去北澜上大学,读自己喜欢的专业,未来从事自己喜欢的行业。
而过几天他要去给张晋尧小区里的一个初三生补习数理化,为的就是赚够大一上学期的各种费用。
做点让她开心的事。
会是什么事?
他不清楚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心里的天平不断权衡着,就听到她说,“如果今天的试用期合格,明天你还会收到十万,连续七天,一共七十万。”
七十万被说得跟七十块一样轻松。
盛悦还在循循诱导,“你是本地人,我是外地人。你是男性,我是女性。除了我或许比你有钱以外,从客观因素上来看我并不占优势,你实在是不吃亏。”
其实除了有钱,盛悦还有人脉,盛家人有权又有势。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她也有的是办法查清他,然后再缠上他,但这么做的话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