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吃晚饭,一脚油门踩下去,骑着他那辆扎眼的大哈雷疾驰而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天幕尽头。
孟珩把人挤兑走之后也没了困意,玩了两把数独就觉得没意思,百无聊赖地刷着群消息,忽然看见一个叫“炎城摩友交流群之追求极限速度”的群在疯狂自己,点进去一看里面的人都是原来在郊区玩赛道的朋友。
他这两年已经很少去拼速度比赛了,感觉整天画画把心画静了,觉得那些极限的东西总是让人心燥焦虑。今天可能是被谢泽的大哈雷刺激到了,他竟然真的想再去摸一摸车把,享受一下风从耳畔飞过的感觉。
孟老板果断拉掉总闸,拿起家门钥匙回去骑车,想要赶上郊区夜赛第一场,早跑完早释放早回家。
夜晚的郊区与白日相比完全不同,这里再找不到半分残破寂寥的孤影,反而被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占据。弯道赛场被布置的极尽奢靡,数千盏灯光不要钱似的彻夜长明,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年轻男女的尖叫声带动着比赛气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激发出无限的肾上腺素和荷尔蒙。
摩托赛车,这几乎是每个男孩在蜕变成男人的过程中最难以割舍的东西,也是能轻易让一个男人重返少年的最快捷径。
极限压弯,无限弯道,超车,飞速,漂移,每一个词都让人澎湃激越。
孟珩今天骑得是他曾被封神时的坐骑——红黑色雅马哈r1。
他当年年轻气盛,肾上腺素飚上来完全不顾身体极限,一整晚连战十一场,场场第一,于是那晚之后,炎城郊区赛车场多了一个神话,见过这位神话摘头盔的人很少,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就叫“十一神”。
哪怕昔日的辉煌和风光在今天看来不过是年少的轻狂和中二,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确实是一个少年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今晚十一神要重新上场,哪怕只是娱乐场也足以让到场的所有人疯狂躁动了。孟珩没有提前打招呼,否则今天还不知道要被围堵成什么样子,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今天在郊区赛场的人们都算是幸运儿,能够再见一次神话飙车。
娱乐场的时间短,消耗体力低,但却很适合炫技。在短短的十分钟里,偌大的比赛场上寂静无声,只听得见顶级摩托赛车的发动机轰鸣声,以及控制摩托车的神。
离手、空翻、提手、压弯、压头、甩尾、漂移,所有的特技被一遍遍展示,直到轰鸣声彻底熄灭,场上忽然爆发出比轰鸣声更震耳的掌声,十一神伴随着轰杂的叫好声离场。
孟珩今天玩得很爽,一整天的霉运都随着汽油的燃烧挥发在了赛道上,他现在只想回家美美地泡个澡,然后早早休息。
“十一神!”
他听见有人喊自己,自成名以后每次露面都会有这样的男孩女孩,他们想方设法地拦住他,博取他的注意,然后说一些什么崇拜欣赏的话。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虚荣心还会得到满足,可等到年纪再大一些就可以平静对待了,甚至可以很扫兴地劝这些少年少女们少玩极限、注意安全。
久而久之,大家都说十一神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只要远观赛场上的他就行了,千万不要凑近了去触霉头。
所以很久没有被强行搭讪的孟珩颇为好奇地回头,下一秒,他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十一神!”谢泽呲着一口大牙笑,对着孟珩絮絮叨叨,“这是我第一次现场看你,太炫了!”
孟珩再三确定自己是顶着一个紫到发黑的头盔,从外面看不见里头半点,心稍稍放宽了些。
“我真的太崇拜你了!我们能不能加个微信啊?”
孟珩觉得自己刚才好不容易消散掉的郁结之气瞬间全部回来了,这人真他妈好样的。
谢泽还在滔滔不绝:“你不想也没事,我就是太激动了。我本来今天白天遇到了一个特别刁蛮的骨灰店老板,被他气得饭都吃不下,所以才来这里玩,没想到还因祸——”
孟珩都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一个漂亮的转身右腿侧踢就踹出去了。他这次穿着赛车鞋,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可好巧不巧,两次都踹在谢泽同一个位置,被踹的人这回倒是没飞出一米远,变成当场就捂肚子原地蹲下了。
孟珩出手才是真有分寸,笃定了谢泽不会有事,连电话都没留就潇洒转身离去,只留下短短一天内再次见证了大哥被踹的小飞在原地呆滞。
那晚之后和十一神一起再次名声大噪的还有谢泽,主要是这些年没听说过十一神跟谁动手,所以这群人都猜是不是十一神对谢泽青眼有加,准备亲自培养。
谢泽玩车三年了,是新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他够胆大也肯练习,已经有了一群粉丝,但相比于十一神还是差点意思。玩赛车的男孩子就是这样,你比我厉害,那我就服你,甚至会因为慕强心理上赶着找你。
谢泽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十一神为什么会踹他一脚,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地方惹到这人后,十一神的偶像滤镜瞬间碎了个彻底,他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这人绝对要报仇,偶像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不过这些马上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因为谢泽在第二天的早上,见到了自己真正的私生子弟弟。
谢泽刚睡醒没多久,开门的时候手里还夹着烟,小飞只见他慢慢垂下脑袋,直到下巴都快贴上胸口才停下。
谢泽不动声色地掐了烟,怒骂小飞:“你他妈在跟我搞笑?”
小飞又把谢亿嘉往前推推,笑道:“哥,这确实是你弟弟,谢叔亲儿子。”
小飞赶着去上班,把人送到就走了,只说孩子他姥姥马上落地,到时候就过来接走他,不会给谢泽添麻烦。
谢泽看着不大点的小孩,问:“你多大?”
谢亿嘉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小声道:“七岁。”
所以他昨天到底是有多荒谬?会把一个看起来起码大学毕业的漂亮老板当成他的私生子弟弟痛打一拳?这他妈陈小飞不靠谱的,从来没跟他说老头子的私生子是个刚断奶的小屁孩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兄弟二人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直到半小时后谢亿嘉的姥姥赶来才化解了尴尬。老太太一看就是扛得起事的,闺女女婿都因为交通事故意外去世,她一个人还能从异国他乡飞回来安顿外孙,谢泽很佩服坚韧的人,说话也变得客气。
小三是小三,小三妈是小三妈,不带搞连坐的。
老太太说他们老两口定居在澳洲,会办好手续后把外孙带走,甚至还叮嘱谢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他,谢泽听得感动坏了,毕恭毕敬送走了老太太和小弟弟。
孟珩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一般都是按时营业按时打烊,没客人的时候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碰巧几天前一个意大利籍画家给他发来邮件,说是很欣赏他往期的作品,希望可以邀请他参赛,要求倒是不高,但是私心希望他可以用最新的作品提交。
前阵子一直没有灵感,今天却觉得感觉到了,于是孟珩锁好店门,拉上纱帘,找出素描本和黑炭笔,坐下去开始勾勾画画。
阳光透过浅灰色的纱帘映射进来,他很喜欢店里的装潢,隐蔽、私密,就像现在,从外面看来这就是一个关门打烊的冥店,可里面的孟珩既可以不受打扰地创作,又可以看清楚外面的街景。
他画画的时候专注又忘我,手机亘古不变地调成静音,连饭都想不起来吃。
不知道画了多久,孟珩活动着僵硬的肩膀,又抬手捏了捏颈椎,蓦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脑袋朝这边走来。直觉告诉他谢泽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可是他今天画画很有手感,是一定不能被打扰的,确认一下锁好了店门,孟老板又沉浸于创作的深海之中了。
谢泽确实是来找他的,一到门口发现锁着门人不在,估摸着是去吃午饭了,干脆到旁边的小卖店买了瓶蜂蜜柠檬茶,倚在柜台旁跟老板聊天,一聊就聊了半个多小时,见孟珩还不回来,他掏出手机给人发了条微信——
房东谢:【我在店门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石沉大海。
孟珩线稿勾了一半,再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