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郡主出行,车舆自然不用经人查检。朱漆宫门被远远甩在身后,青石涌成小路,红墙绿瓦,森严肃穆。
甬道熟悉,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入宫,沈鸾总觉得心口沉重烦闷。素净手指轻挑起车帘一角,远远瞧见皇宫西北角的天空。
乌金西坠,薄云涌动。
“茯苓。”沈鸾低声轻唤,视线落向远方某处,“那边是什么来着?”
茯苓凑过去,凝神盯半晌。她虽自幼生在宫中,然幼时便跟在沈鸾身边,并非对宫中一切都了如指掌。
茯苓如实摇头:“奴婢不知。”
问了绿萼,也是一样的结果。
宫外随车的太监听见,忙陪着笑,斗胆上前,隔着车帘打千儿请安。
“郡主刚刚说的,可是皇城西北角?”
王公公刚上任不久,花了不少银子,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得以伺候沈鸾,自然想在她面前多多表现。
“那处是空地,平日都没人过去。”
宫中无人不知,长安郡主最得圣心,人人都想在她面前争一两分眼熟。听闻沈鸾好奇西北角那一方空地,王公公卯足了劲,笑容谄媚。
“不过隔壁就是安巷。”
安巷是关押皇城内被贬妃嫔的地方,平日鲜有人踏及。王公公搜肠刮肚,记忆旮旯都搜遍,也找不到半点有关安巷的新鲜事。
忽的想到距安巷不远的明蕊殿,王公公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郡主听过明蕊殿吗?”
明蕊殿离安巷不过半柱香的脚程,常能听见关押女子的哀嚎哭喊,甚至还有宫人夜里撞客过。
久而久之,明蕊殿也成了不祥之地,无人问津,残根败草,如同荒废。
沈鸾好奇:“现在也没人住?”
“倒也……不是。”王公公干笑两声,欲言又止。
茯苓不耐烦催促:“郡主问你话呢,支支吾吾做什么?”
王公公陪着笑:“那边住着的……是吴才人。”
沈鸾蹙眉:“……谁?”
王公公:“是五皇子的生母,吴才人。”
吴才,无才。
五皇子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原是御前伺候的。后来使了点不光鲜的手段,方怀上五皇子。
可惜却没能讨得圣上欢心,就连产下皇子,圣上也未曾看过一眼,给的封号也极具讽刺——“吴”。
受生母连累,同为皇子,五皇子裴晏却只能居于废弃宫殿,遭人白眼。
沈鸾自幼出入宫廷,也从未在宴会上见过五皇子一眼。
王公公满脸堆笑:“郡主是天上的仙人,他那样的人,哪配出现在郡主眼前,没得脏了郡主的眼。”
难得有机会献殷勤,王公公舌灿莲花,恨不得说上一箩筐好话。
说着话,也未曾留意有人直直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冲劲之大,险些将王公公撞倒。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
反手就是一巴掌,王公公怒气冲冲,眼睛瞪如鱼珠,“没看见郡主在这里吗?”
撞人的小太监匍匐在地,半旧的袍子看不出一点光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额头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声响,动静之大,连藏于怀中的东西也掉落在地。
小太监忙不迭伸手去捡,无奈手伸一半,忽的却被王公公抬脚踩上。
一袋药包瞬间成为粉末。
小太监肩膀哆嗦,从始至终不敢抬头望车上人,只拼命磕头求饶:“求郡主饶了奴才,求郡主饶了奴才!奴才是明蕊殿的,适才五皇子身子不适,奴才去了趟太医院……”
王公公疾言厉色:“胡说八道!明蕊殿哪来的奴才!”
圣上厌恶吴才人,故而她身边竟一个侍婢也无,只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嬷嬷跟着。
小太监:“奴才不敢说谎,嬷嬷上个月没了,所以才换了我去。”
他大着胆子,“五皇子就在前头,郡主若不信,可随奴才一起,一问便知。”
重重帐幔随风而动,空气中隐约有暗香飘浮,极轻极淡。
隔着车帘,小太监看不见内里的情况,额头紧贴青石路,等待沈鸾的发落。
须臾,方听见车内传来清越的一声:“不必了。”
小太监热泪盈眶:“奴才谢过郡主!”
又接连好几声磕头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