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鸾悄悄朝裴衡做了个鬼脸,低声嘟囔:“他自己不说,我哪里知道?”
虽是小声,然在场之人都听见。
裴晏仍面不改色。
沈鸾偷偷拿眼睛觑裴晏,身影单薄,身上的石青色袍衫半旧不新,全身上下无一点珠环玉佩,实在和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子无半点相像之处。
说话间,恰好有宫人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殿,正是之前在路上撞到王公公的那位。
小太监身板瘦弱,哆嗦着肩膀如同鹌鹑,李贵颤颤巍巍,伏跪在地。因和王公公有过瓜葛,李贵前些日子被带到大理寺问话,今日才被放出。
见到昔日照料自己的侍从,裴晏面上终有一丝动容,然也不过是稍纵即逝。
裴衡一身朱色长袍,温润眉眼染着浅浅笑意:“我刚已和父皇禀明,此事和李贵无关。全是王公公咎由自取,平日在宫中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对他义子非打即骂,这才惹来杀身之祸。适才他义子已经招供,人证物证俱全。”
裴晏拱手抱拳:“多谢殿下。”
裴衡摇摇头:“你我乃兄弟,无需言谢。只是明蕊殿只有一个随从实有不妥,适才我已让内务府重新拨人……”
“谢殿下好意,只是我已习惯李贵一人服侍。”
裴晏拒绝干脆,不卑不亢。
裴衡思忖片刻:“也罢,只是宫中只有李贵一人,未免照顾不周。近身服侍你不习惯,让他们在院外侍奉洒扫也可。”
方才已拒绝一次,再拒绝未免失礼,裴晏拱手道谢,带着李贵一齐离开。
行至门口月台,便听见里头传来长安郡主不满的抱怨声。
“他怎么这样,不识好歹,明明阿衡哥哥是为他好的。”
……阿衡哥哥。
裴晏眸色微沉。
李贵一改之前的懦弱卑微,俯身提醒:“……主子?”
裴晏甩袖:“走吧。”
内务府办事利落。
裴晏行至明蕊殿时,内务府的太监总管恰好也到达宫门口,毕恭毕敬朝裴晏行礼,又朝他赔不是,说是自己之前疏于管教,才致手下人阳奉阴违,怠慢了五皇子。
流水的东西送往明蕊殿,另外还有负责侍奉洒扫奴仆十人,负责端茶倒水的婢女五人,另有太监二十人。
较其他皇子而言,虽还算寒酸,然和之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内务府都是人精,最会踩低捧高,见裴晏或有翻身可能,立刻送了被褥器具,衣物吃食一应俱全。
裴晏才刚步入内殿,早有婢女上前,为裴晏宽衣。
裴晏当即往后退开半步,衣袂翩跹,婢女甚至抓不到一星半点。
婢女不知为何,只当得罪了裴晏,诚惶诚恐伏跪在地告罪。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李贵取而代之,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满屋子乌泱泱的奴仆婢女,终于只剩下裴晏和李贵二人。
他抬眸,先前空无一物的案几此时茗碗瓶花具备,高几上陈列着炉瓶三事,连珠瓶上插着数只宫缎制的荷花。
窗台下的书案也重换了一张,窗棱支着,撑起半隅光影。
李贵跟在裴晏身后,低声将这几日在大理寺的见闻告知:“主子,您觉得太子殿下会不会已经怀疑是我们……主子,主子?”
裴晏倚在窗槛下,眉宇皱着,完全没听见李贵所言。
思绪错乱,蓦地又想起刚刚在东宫,沈鸾高昂着下巴,质问突然出现在东宫的他:“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太阳穴隐隐作疼。
裴晏捂额,好像、好像很久之前,沈鸾也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明明今日,他们才第一次有了交锋。
“李贵。”裴晏忽的正色,“你以前……见过长安郡主吗?”
李贵摇头:“除了之前取药那次,再无别的了。”
答案意料之中,裴晏垂眉敛眸:“是吗?”
他低低呢喃,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
青石甬路,花荫下日光重现,沈鸾推着裴衡进内殿,亲自捧了洗净的茶果献上。
忙前忙后,好不殷勤。
无事不登三宝殿。
裴衡抬眸看沈鸾忙进忙出,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是新沏的碧螺春,他抬腕挡在沈鸾身前:“说吧,惹了什么祸事?”
小心思被看得一干二净,沈鸾惊而睁大眼,仍嘴硬:“我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