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横亘。
殿内烛光点点, 映照在裴晏晦暗不明的一双眸子中。
他一步步走近,颀长身影挡住月洞窗透进的所有光亮。
裴衡瞳孔骤缩。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裴晏,有一瞬间, 好似又回到了裴晏血洗东宫那一夜。
漫天的殷红血珠犹如天将大雪,厮杀声、尖叫声、哀嚎声, 此起彼伏, 络绎不绝。
裴衡只能屈身坐于轮椅上,眼铮铮看着东宫宫人被斩杀。
看着裴晏居高临下。
那双眸子黑沉晦暗, 他提着剑, 一步步朝裴衡逼近。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彼时的裴晏,也如眼前这般阴翳,似是自阴府前来索命的恶鬼。
裴衡听见他自称“朕”。
听见他唤自己“废太子”。
……废太子。
就如现在这般。
那段被幽禁在东宫的噩梦犹如阴霾, 又一次笼罩心间。
裴衡心口一颤。
紧攥的手指掐疼掌心。
他定定望着裴晏,紧绷的面容稍显舒展:“五弟真是糊涂了,竟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
裴晏不动声色站直身, 只眸光睥睨轮椅上的裴衡。
他轻哂:“皇兄真是好计谋,赶在卿卿生辰前, 将我打发去了晋城。”
然裴衡千算万算, 没想到裴晏动作那般利索,日夜兼程, 在沈鸾生辰前一日赶回京。
戴在裴衡脸上的温和良善面具终被撕碎。
裴衡言笑晏晏,笑着望向裴晏。广袖轻拂,素净手指轻轻在轮椅上敲着,他仰头望着裴晏。
“所以, 五弟现在是想找我算账?”
朔风凛凛, 廊檐下悬着的檐铃震得厉害。
裴晏眸光深沉,他勾唇:“我自然是想……”
忽而, 裴衡掩唇,连着咳嗽两三声。
他身子本就孱弱,一张脸苍白如窗外白雪,裴衡双眉紧皱,似痛苦不堪:“五弟日后还是莫……”
裴晏面色如水,他咬牙沉声:“这里没有别人……”
倏然。
廊檐下檐铃响声清脆,随之而来的是沈鸾行色匆匆的身影。
那抹嫣红斗篷犹如冬日红梅,猝不及防闯进殿。
“——裴晏!”
猩猩毡红软帘,目光所及,却是裴晏步步紧逼的背影。
沈鸾怒不可遏,提裙奔至裴衡身侧。
她昂首,一双琥珀杏眸除了戒备警惕,再无其他。
“你作甚么?”
沈鸾质问连连。
裴晏未及开口,忽听轮椅上的裴衡无奈唤了一声:“卿卿。”
……卿卿,卿卿。
沈鸾的小名。
前世沈鸾哀求了裴晏多回,他都不肯唤一句,而现如今——
裴晏低垂眼眸,簌簌睫毛掩着。
他敢面不改色戳穿裴衡的身份,然在沈鸾面前,他却连半个字都不敢提及。
那段往事,是裴晏的噩梦,也是沈鸾的噩梦。
裴衡似是算准了这点,温和眉眼弯弯:“五弟适才没作甚么。”
他悠悠瞥裴晏一眼,漫不经心启唇:“不过是想问我婚事备得如何,卿卿莫错怪了他。”
沈鸾明摆着不信,只当裴衡性情良善,替裴晏寻了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