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仆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皆是沈鸾额上换下的巾帕。
隔着一道玻璃炕屏,隐约可见里头侍女走动,影影绰绰,然声音却是极轻,落针可闻。
倏然,绿萼端着漆木茶盘,愁苦满脸自寝屋走出,她惊慌失措,伏跪在地,漆木茶盘高高举着,偶有药汁洒落。
“夫人,刚刚奴婢喂下的药汁,郡主都吐出来了。”
沈氏拢眉:“这怎么能行?那药用多少吃多少,都是洪太医先前就叮嘱好的。这吃一口吐半口……”
绿萼抬头:“奴婢适才已让茯苓重熬一碗端来,可郡主若是仍同方才这般……”
她低垂下眉眼,欲言又止。
若药汁喂不进去,纵有十个洪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沈氏心急如焚:“洪太医呢,他可否还在府上,快快请他来,问他还有其他法子……”
“我来吧。”
蓦地,耳边忽然落下轻轻一声,裴衡端坐在轮椅上,一贯的温润如玉。
他视线似有若无从裴晏脸上越过,最后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
“……兴许我有别的法子。”
寒风鹤唳, 偶有雪珠子自廊檐下飘落。
裴衡静静端坐在轮椅上,肩上笼着玄色狐狸里鹤氅。
裴衡面不改色,温润的眼眸如同冬雪素净淡雅。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轮椅上轻敲了一敲, 好似适才说的,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话。
纵使裴衡日后是沈鸾的夫君, 两人也是自幼玩到大, 然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何时做过伺候人的活。沈氏攥紧巾帕, 犹豫不决, 她讪讪将视线投向身侧的沈廖岳:“这,如何使得?太子殿下千金之躯……”
裴衡抬臂,他唇角挂着浅浅笑意:“卿卿是我的妻, 我照看她,是应当的。”
一语未了,裴衡忽的抬眸, 视线不偏不倚和裴晏撞上。
宫人恭敬候在身后,垂手侍立。
既是裴衡亲口所言, 沈氏自然不敢耽搁, 吩咐茯苓自茶房重新端来药送上。
那药苦涩无比,连带着周遭空气也带上悲怆之气。
沈氏面露犹疑, 端着药碗上前:“殿下真要……”
裴衡面不改色接过:“夫人可是不放心我?”
沈氏连连摇头:“自然不是。”
侍女躬身,为裴衡挽起猩红毡帘,裴晏紧随其后。
兄友弟恭,一派的和睦平和。
裴衡侧身, 似是不经意转过头:“不过一个道士, 你真以为能困住我?”
他和沈鸾的亲事迟迟未定,若无人从中作梗, 裴衡定是不信的。
只他不明白,皇帝怎会那般迷信一个江湖道士?
裴晏眸光一顿,少顷方弯唇:“皇兄果真聪慧。”
长安郡主身子欠安,人人愁容满面,无人发现这一小小插曲。
高软席靠背拐子纹太师椅上铺着湖绿洋罽,沈氏恭迎裴晏上坐,又让侍女端了茶送来。
隔着一道玻璃炕屏,隐约可见里屋人影绰绰。
虽心系沈鸾,然裴晏在此,沈廖岳总不能丢下客人不管。
他坐着陪客:“五皇子,请。”
裴晏心不在焉嗯了声,视线不经意从那玻璃炕屏上掠过。
寝屋安静,偶有侍女端着沐盆而出。
沈鸾卧于榻上,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薄汗密布,裴衡垂首,拿丝帕轻轻拭去。
先前染了风寒,沈鸾身子本就瘦了一圈,此时更为瘦弱。
勺子递至沈鸾唇边,不出意外,那药汁又一次染上锦衾。
茯苓和绿萼双双跪在一旁,忧愁不已:“……殿下?”
窗外雪花簌簌,汤圆一身油光雪滑的皮毛,慵懒倚在博古架上。
侍女忙进忙出,自然无人记得屋内还有这样一只小物。
它懒洋洋蜷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余光瞥见太师椅上的裴晏,陡然炸开猫,朝裴晏连声喵呜。
侍女皆吓一跳,想着将猫抱走,无奈汤圆爬得高,根本抓不住。
沈廖岳起身,抱拳拱手:“五皇子见谅,这猫儿乃长安养的,素来安分,今日不知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