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早就叫绿萼放下,沈鸾伸出右手,手上拢着薄薄一丝帕。
那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坐在脚凳上,为沈鸾把脉。
片刻,他起身拱手:“贵人的身子无大碍,待小的写了药方,开几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只贵人身子虚弱,近日断不可再奔波劳碌。”
兴许是觉得绿萼等人面善,并无大户人家的咄咄逼人。
大夫不免多话:“小的瞧姑娘面生,听口音是京城来的。”
他悠悠叹口气,“若是赶路,近日还是莫走水路,你们不知道,那江上刚捞起一个人,听说死得……”
绿萼一惊:“……死了?”她急急,“老人家,你可曾见过那人,那人长得如何,身上穿何衣物?”
一连好几问,大夫叫她问得愣住。
“长得如何我就不知了,只好好的人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也该面目全非了,哪里还认得出来?”
绿萼失望垂眸,欲送大夫下楼。
大夫轻声:“不过小的倒是听说,那是个外地来的,身上穿的也不似普通百姓的衣物,像是达官贵人。那肚子还破着血咕隆,兴许是遇到强盗了。”
“咚”的一声。
沈鸾手中的簪子自榻上滚落,碎了一地。
雾霭沉沉。
江边白雾弥漫, 重重光影模糊了视线。
天将明未亮之际,王伯就被沈家人请了去,此刻回家, 天色尚未明朗。
云影横波,江天一色。
水面上波光粼粼, 映照着初升的朝阳。
一轮红日悄无声息悬于青山之间。
原本荒无人烟的江边熙熙攘攘站满了人,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哀叹和垂怜络绎不绝。
“可怜可怜, 好好一个人, 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看这衣服的成色布料,应是显贵人家的孩子。”
“会是遇见劫财的强盗吗?或是冒犯了神女,遭了天谴。”
“莫乱说, 神女庇护众生,怎会随意降罪于人?若真的降罪,那也是这人作恶多端, 才会惹得神女动怒。”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断。
王伯背着小竹篓, 步履匆匆, 自众人身后穿过,有眼尖的瞧见, 扬高嗓子打了声招呼。
那人是个渔夫,往日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找王伯帮忙。
“王伯,又去看诊了?”
王伯笑呵呵应了声。
人群中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好奇探头过来:“是去给客栈那家人罢?那真真是大户人家, 你们看见他家丫鬟了吗,那身上穿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好看的, 乍jsg一看还以为是天宫来的仙女。”
“丫鬟都如何,更别提主子,也不知道那姑娘……会不会被神女看上。”
“王伯,你瞧见他家主子了吗?”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齐聚在王伯脸上,满脸好奇。
王伯摆摆手:“我一个老头子,这大户人家,规矩都多,哪是我见得着的?”
他佝偻着背,倏然想起那客栈来,青纱帐幔微垂,隐隐绰绰。
黑漆案几上设炉瓶三事,错银梅花纹三足铜炉青烟袅袅,氤氲袭人。
那样的屋子,也不知道是该怎样神仙的一人,才配得上。
王伯家中还有事,今日还要上山采药,他晃晃脑,甩走胡思乱想,背着小竹篓翻山越岭,终在一家农舍前停下。
小木屋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嘎吱”一声响,木门推开,一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自屋内冲出,带来一记劲风。
“师父,那个人还没醒。”
王二丫摇头晃脑,咬着小指头愁眉苦脸,“他会不会……死了呀?”
话音甫落,当即被王伯敲了额头:“少胡说八道,你师父我能救一个你,也能再救一人。”
王二丫是王伯前年在江边捡来的,小姑娘当时浑身是血,半死不活。镇上的百姓都劝王伯放弃,王伯不忍心,一连半个月不眠不休照顾,终从阎王爷手中救回小姑娘一命。
只可惜小姑娘什么也记不得,王伯给她取了名,收作徒弟带在身边。
他将背上的小竹篓搁下,又从里边掏出一个八角攒盒,打开,是十来个奶油炸的果子,个个如核桃大小,小巧精致。
王二丫眼睛瞪圆:“师父,这也是……这也是那家人给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