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角银白的发丝显而易见,沈氏面露沧桑疲惫。
许久,那双年老浑浊的眼睛慢慢睁开。
佛像映入视线,慈悲怜悯,普渡众生。
可惜自己罪孽深重,再多的忏悔也无济于事。
沈鸾扶着侍女的手,身影趔趄,缓缓自蒲团上站起,她手上合着佛珠:“信送出去了吗?”
侍女福身颔首:“是,奴婢亲自见那人出了城,或许再有五六日,老爷就收到了。”
沈氏弯唇,浅淡一笑:“但愿如此。”
窗外阴雨连绵,豆大雨珠顺着檐角滚落。
沈氏仍住在客栈,门口那两个灯笼早丢了去,百姓知自己上当受骗,又知那日抬着神女泥像的是地主豪绅的下人,更为气愤。
不再觉得裴晏可怕凶狠,也没觉得他将那煽风点火之人一刀砍下有何过错,自然的,也没人再来客栈闹事。
客栈冷冷清清,都叫沈氏拿钱包下。除了沈家的家丁,再无他人。
沈鸾不在,茯苓无事可做,每日不是对着长街发呆,就是对着窗口怔忪。
夜深人静之时,茯苓总觉得自己还在蓬莱殿。
她和绿萼睡在外间熏笼旁,为沈鸾坐更守夜。
梦魇惊醒,触手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早已不在梦中。
连绵雨声打断了茯苓的思绪。
忽见沈氏身旁的侍女自楼梯走下,她手上还攥着一张药方,瞧见门口的茯苓,她笑着迎上去。
“王大夫今日来为夫人把脉了,这不,我刚要去百草阁取药,厨房还煨着夫人的……”
侍女絮絮叨叨,又埋怨今日天空不作美,“下了这半日的雨也不见停,可惜我这刚做好的芙蓉软底鞋。”
茯苓莞尔一笑:“你若是有事,我替你走一趟也无妨。”
侍女眼睛一亮:“……真的?”
茯苓笑笑,从侍女手中接过药方和油纸伞:“多大点事,我骗你作甚?”
长街行人匆匆,举目望去,烟雾缥缈。
软底鞋自青石板路上越过,渐起的水珠不小心沾湿jsg了裙角。
茯苓接这差事也是有私心的,她总是不愿相信,绿萼已不在人世这一事实。
茯苓突发奇想,或许绿萼运气好,叫人碰见了,早早救走了去。
她身上带着伤,那救人之人自要去百草阁抓药的。
万一……
万一真的叫她碰上了呢。
百草阁外草木秀丽,雨水连成片,偶有雨丝自伞下掠过,落在衣襟上沁凉冷清。
茯苓抱紧双臂,虽戴着帏帽,然茯苓遍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翠,掌柜以为是哪家大小姐,忙不迭上前,自她手中接过药方。
又指着一冰玉纹圆凳,叫茯苓坐着稍等片刻,他去去就回。
茯苓温声颔首:“有劳掌柜了。”
不多时,又有一马车停在百草阁前,一妇人披着长长帏帽,她似是百草阁的熟客,径自越过茯苓,往后院寻掌柜。
须臾,后院传来掌柜惊喜的一声:“阮夫人来了。”
茯苓好奇往后张望,只见掌柜虽妇人走出,他将手中药包递给茯苓,方和妇人搭话:“前日没等到您,我还当您家去。放心,你要的那些药材都在。”
妇人柔声:“多谢掌柜。”
“夫人客气了。”掌柜笑得和蔼,又细细将药包好,都是些止血的伤药,“若是疼得厉害,就含上这个,一片就成。”
早在那妇人开口时,茯苓就顿在原地。虽有帏帽挡着,声音却骗不了人。
这妇人,便是先前她和绿萼提过的,肖像沈鸾的那一位。
思及绿萼,茯苓双眸晦暗,目光低低盯着脚尖。
那掌柜还在和妇人说话:“若是在河里泡过,伤口兴许会发炎,这天还下着雨,更得留着心。”
茯苓为之一振,猛地转头望向妇人,她疾步向前:“敢问夫人可曾在天水河遇见一女子,那女子约莫……”
夫人一惊,随即摇头打断:“不曾,是我家小儿贪玩掉进水中,幸而没出大事。”
茯苓眼中失望落寞,她喃喃松开攥着妇人的手,趔趄两三步:“是我唐突了,请夫人恕罪。”
雨声潺潺,阮芸望着茯苓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少顷,门口匆匆走进一人,那人冒着风雨,脚上一双棠木屐,袖口上的雨珠甩开,方朝阮芸走去:“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