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双唇轻启,眼角掠过几分苦涩,“这些年荣华富贵不断,我不信你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沈廖岳”恼羞成怒:“你住嘴!”
沈氏不惧他的厉色,摇摇晃晃自石凳上站起:“当初若非你,沈将军也不会在那火海中丧生。你扪心自问,夜半三更,你不怕沈将军前来索命吗?”
“沈廖岳”从来都不是沈廖岳,十多年前,他还是沈府一名籍籍无名的管家。
直到皇帝找上他,身着龙袍的天子贵气不容侵犯,他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朝他投去一眼。
“从今以后,你就是沈廖岳了。若是这事叫他人知道……”
皇帝冷笑出声。
再然后,沈廖岳丧生火海,而沈管家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世人只知“沈将军”火海逃生,伤了嗓子和脸,却不知内里早就换了人。
雨还在下,后院静悄悄无人耳语,只有沈氏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无人发现,身后花障后,还有一人。
木鱼声阵阵,沈鸾跪在蒲团上,眼角蓄着的泪水落下。
她忽的想起裴晏曾经问过自己,当“沈廖岳”是什么好人吗?
那时她一心为家人辩护,自然不曾将裴晏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细细想来,彼时裴晏兴许已知晓那两人的身份。
喉咙哽咽生涩,沈鸾哑着嗓子,垂首无声落泪。
怪道人人都说她长安郡主深受皇帝喜爱,怪不得在京中,无人敢得罪自己,连皇帝也免了她的跪拜礼。
原来竟是为着这般恶心的缘由。
强夺臣妻,谋杀自己的生父,还有沈府那几百口在火海中丧生的人命……
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沈鸾白着一张脸,身子摇摇欲坠。
眼前发黑,再也承受不住。
“主子!”
茯苓眼疾手快,搀扶着人起身,“你身子尚未痊愈,平安符明日再求也不迟。”
脸上毫无血色,沈鸾任由茯苓扶着自己,跌跌撞撞往殿外走去。
许是方才跪得久了,双脚发麻,沈鸾一时不慎,竟直直往前跌去。
茯苓目瞪口呆,一时恍惚,也跟着摔倒在地。
顾不得春衫上沾的尘埃,茯苓急急搀扶着沈鸾起身:“……主子、主子?”
沈鸾闭着双眼,晕倒在茯苓怀中。
主殿的小沙弥瞧见,双手合十,引着茯苓往后院的偏房走:“施主可在这歇上片刻,待身子好转,再离开也不迟。”
茯苓千恩万谢,又讨来一盆温水,她半跪在脚蹬上,亲自为沈鸾净手。
青松抚檐,树影婆娑。
一小尼姑自主殿走出,倏然瞧见草堆中一物,她好奇俯身,凑近细看,方发现是一尊小小的美人。
“这手艺倒是精巧,木头也能刻得如此栩栩如生。”
刚下了一场大雨,木雕掉落在草丛中,自然染了一身的泥泞。
小尼姑拿身上的巾帕擦拭干净,这木雕做得精致,想来应是香客遗落的,左右环视,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寻。
只能先藏在袖中,握着扫帚只身往山门走去。
树影后晃过一道身影,阮芸双眼灼灼,视线凝望着沈鸾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离开。
她眼睛通红,眉眼间雀跃蔓延:“定是姐姐的孩子不错了,那模样那身段,竟和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纤纤素手紧握住丈夫的衣袂,阮芸激动难耐,话都说不利索。
“你说我该如何和她解释?”
话音甫落,阮芸眼中掠过几分担忧不安,愁容满面:“若是那孩子不认我怎么办,我就这般急吼吼地去找人,未免不妥。”
丈夫轻轻将阮芸搂在怀里,他弯唇:“放心,你能一眼认出她,她自然也能。再说,今日若不说清楚,待来日寻不上机会和那孩子说话,你在家又该恼了。”
裴晏那别院如铜墙铁壁,阮芸在别院外守了这么些天,方等来今日。
她暗暗攥紧双拳,抬眸望向丈夫:“那我现在去找她。”
阮芸又陷入纠结,左右为难,“我该和她说些什么,她是姐姐的孩子……”
山涧幽静,青石板路上偶有落叶飘落,虫鸣鸟叫自山谷传来。
阮芸视线悠悠,落向沈鸾所在偏院的方向。
倏然,她瞳孔缩紧,语调骤急,透着紧张慌乱:“……那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