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柄绿缎彩绣博古纹团扇半遮脸,女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掩在团扇后。满头珠翠, 珠佩环身。端的是莺妒燕惭, 桃羞李让。
青州多才子佳人,自然, 风流韵事也不少。
沈鸾抿唇好笑:“我竟不知, 我好事将近了?”
她不过是陪着姨母去了趟秦家的香料店肆,落在这群文人眼中,却是双方长辈已交换了庚帖, 她和秦钰好事将近,不日完婚。
绿萼端着梅花式攒盒,半跪在脚踏上。闻言轻笑:“这群酸臭书生, 不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倒是在嚼舌根上下功夫, 等来日进京殿试, 看他们还能如此时这般妙语连珠……”
一语未了,绿萼倏地收声, 忙忙垂首敛眸。
一时嘴快,口无遮拦,她倒忘了,当今江山已经易主, 如今宫里那位, 可是沈鸾曾经最厌恶的五皇子。
“姑娘恕罪。”绿萼面露赧然,“奴婢方才……”
“我又不曾怪罪于你, 何来的恕罪?”沈鸾不以为然,“起来罢。这般跪着,我瞧着都累。”
绿萼福身:“是。”
柳垂金丝,弱柳扶风。
忽而却听岸边传来一记不加掩饰的嘲讽:“不过是一个谋权篡位的贼子,也值得你们如此敬怕?”
诚然,那群文人已从沈鸾和秦钰的韵事移开,目光转向朝堂。
沈鸾垂眼望去,只看见一抹玄色的一角。
那人背着手,义愤填膺:“也幸好老天开眼,叫那人卧病在榻,如今起都起不来。”
周遭有人见情势有变,一窝蜂作鸟雀散jsg,深怕玄衣男子的话叫人听见,自己也沦为同党,葬送前程。
沈鸾面露怔忪,握着团扇不再晃动。
……裴晏生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
秋眸轻抬,轻轻在绿萼脸上掠过,沈鸾若有所思。
绿萼忙不迭福身,告罪:“姑娘身上欠安,夫人吩咐过,不叫奴婢拿别的杂事惹姑娘心烦。”
新帝病重,京中好些人蠢蠢欲动,先太子的旧党亦在其中。
沈鸾好不容易离了那是非地,阮芸自然不想叫她再沾染上那些。
绿萼忧心忡忡:“……姑娘?”
沈鸾弯唇:“我没事。”
绿萼将信将疑,垂手侍立在一旁。
沈鸾摆摆手:“纱屉子放下,我乏了。”
绿萼忙忙照做,又怕扰了沈鸾的清净,松开帐幔,丢了一块桂花香饼放在香炉里面。
袅袅青烟氤氲而起,花香扑鼻。
舱内静悄悄,只余青烟未烬。沈鸾背对着躺在贵妃榻上,一头青丝松散披落在身上。
绿萼垂眸环视一周,轻手轻脚退下。
本是随口敷衍绿萼的言辞,不想画舫沉浮荡漾,迷迷糊糊,沈鸾竟睡了过去。
梦中还是寒冬腊月,朔风凛冽,侵肌入骨。
抬眼环顾左右,冰天雪地,竟无一人。
白雪皑皑,青峰耸入云霄,乌云遮天蔽日,天色昏沉沉的,瞧不得半点光亮。
沈鸾好奇朝前走去。
漫天白雪如搓棉扯絮,洋洋洒洒飘落一地。
穿藤抚树,遥遥的,前方忽然出现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高一低。
走近方发现,那是裴晏和李贵。
沈鸾陡然一惊,下意识往身后藏去。脚上那双金缕鞋尚未寻得藏身之处,忽听前方传来李贵低低的一声。
“陛下,为沈将军准备的衣冠冢已经修葺好了,待过了明日,世人也会知当初通敌叛国的不是沈将军,而是他府上的一名管家。”
……通敌叛国。
沈鸾愕然驻足,她双目一瞬不瞬,直至前方。
手心的丝帕攥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前一世,沈鸾至死都相信自己的父母是无辜的,她从不相信那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会通敌叛国,会和天竺勾结。
她以为那不过是裴晏为了铲除异己,随意扣在自己父亲头上的罪名。
不曾想到头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人。
嫣红丹蔻掐得自己手心生疼,眼中缓缓蓄满泪水。
这些时日沈鸾忧思成疾,郁结于心。